小王

作者: 别山举水 | 来源:发表于2019-12-25 20:29 被阅读0次

    大伙都叫他小王,连新来几天一二十岁的伙计,熟悉了也叫他小王。其实,今年他已经满五十岁,下巴一溜硬扎扎的胡须,丝毫不帮他隐瞒什么。

    “哎,小王,帮我将床板挪一下。”小李边喊边朝他招手。

    “好勒,朝哪儿挪?”小王三两下来到面前,搓着手。

    “小王,帮我将饭盆带下来,这一局马上打完了。”小周头也不抬,尖声尖气的喊。

    “马上,马上。”小王将楼梯踏得嗵嗵响。

    “小王,你的洗衣粉藏哪儿了,快拿出来,让我洗两件衣服。”小孙边猫着腰朝床底下瞄,边以命令的口气嚷着。

    “你没洗衣粉啦,你一天挣几百块,你不知道买呀,什么东西都想用人家的,小气鬼。”小王像被别人用针扎了,一边跳一边吼。

    众人像惊飞的鸟,叽叽喳喳的笑开了。

    这里所有的人都认为,小王才是真正的抠门。

    小王每次吃饭都很快,像跟别人抢似的,而且他的盆子最大,完全就是个小脸盆,经常会吃第二遍。

    开始人们都认为他饭量大,毕竟在工地上也消耗很多体力,多吃点无所谓。有时吃到最后,饭不多了,伙计们还会特意留给他。

    但后来人们发觉,满不是这回事。如果到外面干活,需要在餐馆吃时,他从来都是点七八块钱一碗的青菜面,最奢侈的时候无非就是加一块鸡蛋。

    那些汤汤水水喝完,他也会一边走一边拍着肚皮,边剔牙边打着夸张的饱嗝。

    而到晚上回到家里,一听到开饭的声音,他就兔子一样溜下来,吃他个脸红脖子酸。

    他每次吃完饭,从来不在底下坐,别人就说他怕坐久了要给别人散烟。他到了楼上,总是先捧起茶杯滋溜滋溜喝一圈。他的眼睛四下骨碌一通,像怕人发现什么似的,然后迅速解开上衣口袋的扣子,从紧贴胸部的烟盒里摸出一支烟,赶紧低下头,啪的一声点着。

    他这才抬起头,惬意地吸一口长长的气,又缓缓吐出,烟味和汗味很快笼罩了他。

    有伙计上来了,看他嘴里叼着烟,就会习惯性的向他伸出手。小王就像呛着了,一边咳嗽一边说,哎哟喂,你看不中呀,这么便宜的烟,你吃了会降低档次的。

    那人故意调笑他,将手一直伸着不收回。他讪讪笑着,无奈地将手慢慢弯到胸部那里,撮着手指解开扣子,从里面抠出一根烟。

    他的手还没缩回去,别人就笑着将烟还给他,算啦,你留着自己慢慢抽吧,烟比命根子还金贵。

    他也不推辞,马上接过烟,插进烟盒里,很快扣上扣子。

    他的上衣口袋,每天扣来扣去无数次,扣眼儿早就起毛了。

    小王很少买衣服,即使买,也是从旧货市场上买便宜的。他经常穿仿制的军装,脚蹬绿色的解放球鞋,走起路来也有一股子军人的气势。

    他的手机用了五年,一直没用坏,屏幕小,一只巴掌合起,就可以盖得没影。每次拿出来放进去,都像宝贝一样,擦了又擦,吹了又吹。

    其实现在在工地上干活,一天最少有三百块,三两天的工钱,就可以买一部又大又新潮的手机。

    到了晚上,洗了澡,不为生活的必需品,他从不逛街。他就窝在床上,贴着耳朵,翻来覆去地听那一首歌,小妹妹送情郎,送到大路旁。哥哥我走四方,妹妹泪成行。

    然后,那张床就会咯吱咯吱,慢悠悠地响。

    有人就会大声喊,小王,又在想哪个?隔壁的吗?

    对了,小王是一个光棍,住在大山里,与老娘相依为命。老娘三十来岁就守了寡,没有走人家,一手将他拉扯大。

    小王没读过书,不会干细活,巧活,只会出重力。每次从工地回来就唉声叹气,累死啦,累死啦。别人就会嘴一撇,比你当年偷树还累吗?

    我们这儿有好几个他同村的人,听他们说他年轻时光是偷树,不让母亲上山去砍柴。别人家都烧茅草,只有他母亲烧饭一直是用硬劈柴。

    那时候,他将野树砍回,挑到镇上去卖钱,晚上就去偷家树,自己烧。

    嗑嗑巴巴的年岁,他硬是没让娘愁这愁那,流眼泪求人。

    “累啥呢,还是小王呀。”

    “不,是老王啦,真的老啦,比不上你们小年轻。”

    “哈哈,老王,老王,真还想惦记着谁呢。”在别人的欢笑声中,小王的鼾声盖住了床板声。

    听同村人讲,他曾经真的喜欢隔壁的一个姑娘。那姑娘的父母不同意,嫌他家太穷,不让女儿再留在山里。

    那姑娘后来打工去了,嫁到了广西,听说是一个老板。姑娘给他父母在县城买了房,全家离开了小村庄。

    好几次夜里,听到小王在梦中喊姑娘的名字。

    而那个时候,他母亲为了让家里像个样子,曾经偷偷去卖过血。

    伙计们都说小王不应该对自己这么苛刻,寡汉条一个,该在外面享受享受。不管怎么说,一个月也有好几千块,够自己和老娘花的。

    小王却说,你们不知道哇,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我现在趁身体好,有力气,在外面好好干几年,多攒点钱,以后早点回去,好好陪陪老娘。

    说到老娘,小王的眼圈红了,弹了弹烟灰,“她一个人在家,不容易啊。”

    我们是后来才知道,小王为家里真的花了很多钱。

    他将老土坯屋掀掉了,重新盖了宽敞明亮的混凝土平房。家里装了现代化的厨房,即使现在树长到门口了,他也不让老娘去砍。家里烧的是煤气,而且煤气还是让别人去镇上灌,他到年底再给别人结算钱。

    他在外面看小电视,家里却买了大电视,老娘的房间里还装了空调。

    说起来,他比很多为人子女的都大气。

    老娘很贤惠,对左邻右舍很好,虽说家里没有什么大事,但对别人的人情往来,她从不落下,每一步礼节都做到位。小王在这一方面,从不干涉。

    在家里,小王就像换了一个人,不光舍得出力,即使钱财往来这一方面,也比较大方。

    他一直都说,在外面挣的辛苦钱,不应该在外面大手大脚的花掉。就是有恩惠,也要留给家乡人。

    大家知道这些情况之后,再没有一个人说他小气,虽然那些年轻人依旧叫他小王,但分明语气里多了一种恭敬的成分。

    要过年了,大家都去准备回去的东西。这几个晚上小王也顾不上听他的小妹送情郎,也早早出去了。

    有人说他想出去打兔子,一年到头干擦,趁年底过把瘾。他只是呵呵笑着,也不分辨什么,回来都是大包小包的。

    等大家都不吭声时,他又自言自语起来。唉,一年到头在外,好不容易回去,总要到各家去看看。村子越来越小了,人越来越少了。大家更要亲近,互相照顾点。

    钱嘛,花了还可以挣回来。我还不老呢,还是小王,有的是劲。

    有一次,他还神秘兮兮的给我看一个首饰盒,里面是一对硕大的金耳环。他卷起起巴掌,贴近我的耳朵说,这是买给老娘的,好几千块。

    一股温热的气流冲进我的耳朵,麻酥酥的。

    他的包里有好几条二三十块钱一包的烟。伙计看到了,故意嚷嚷着去搜他的包。他假模假样地闪避了一会儿,终于拆开了一包,给每人都上一根。

    他也给我丢上一根。我摆了摆手,示意不要。他硬是将烟夹上了我的耳朵。

    “一直到回去的那天,大家伙的烟我包了”。

    小王穿着一身仿制的军装,脚蹬一双崭新的解放鞋,来回踱着,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微信,bieshanjushui。公众号,别山举水。美篇签约作者。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出版散文集《人生处处,总有相思凋碧树》,散文集《总是纸短情长,无非他乡故乡》即将上市,有需要签名精装版的,微信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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