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游第三日，清晨。漫步外滩，没有拥挤的人流，可以好好欣赏青天朗日下的建筑群。最近看陈晓卿的《风味实验室》，提到要寻得一个地方的本土风味，最好去体验当地的早点和夜宵。我们找到附近的一家老字号德兴馆，把小笼包、小馄饨、生煎包、熏鱼、砂锅等特色小吃尝了一遍，价格还很实惠，心满意足～
离开外滩，我们去到下一个落脚点——位于徐汇区的建业里嘉佩乐酒店。安顿好后，留下他们父子两人在酒店休息，我便匆匆赶往期待已久的重头戏——沉浸式戏剧《不眠之夜（Sleep No More）》。
《不眠之夜》官网
源自纽约的《不眠之夜》，自2003年诞生伊始，可谓风靡世界，经久不衰；其在亚洲的唯一驻演点便是上海。在静安区的闹市中，一栋八层的老楼房被改造成名为“麦金侬酒店”的非传统剧场空间，里面的90多个房间都被布置成电影级别的场景，充满了与剧情有关的各种道具和细节。戏剧演员穿梭其中，同时演绎主线和支线剧情，观众可以自由选择观看的片段和追随的角色，也可以随意探索房间和道具。《不眠之夜》的故事主线改编自莎士比亚悲剧《麦克白》，同时在支线掺入希区柯克经典悬疑片《蝴蝶梦（Rebacca）》和《迷魂记（Vertigo）》等元素。上海版最独特之处，还要数中国本土元素，如《白蛇传》支线、竹林场景、水墨屏风等。
麦金侬酒店常年“客满”
公告栏隐藏着各种趣味细节
为了保持首次观看的新鲜感，我没有提前搜索攻略，只把《麦克白》原著读了一遍。这个故事大概是说：苏格兰国王邓肯的表弟麦克白将军，与好友班柯将军一起，为国王平叛立功归来，路遇三个女巫。女巫们预言麦克白将成为国王，但没有子嗣能继承王位，反而是班柯的后代要做王。预言唤起了麦克白的野心，他在夫人的怂恿下谋杀邓肯，成为国王。为掩人耳目并防止他人夺位，他一步步害死了邓肯的侍卫、班柯、反对他的贵族麦克德夫的妻儿。恐惧和猜疑使麦克白越来越冷酷和神经质，麦克白夫人也因神经失常自杀。众叛亲离的麦克白被邓肯之子马尔康和英格兰援军围攻，最终身首异处。
这部戏剧的英文名“Sleep No More”，便是源自《麦克白》的片段——麦克白弑君后，仿佛听到有个声音喊着：“Sleep no more！Macbeth does murder sleep！”这代表着他被欲望裹挟，做了大逆不道的事之后，从此内心将再无安宁。
看剧当天，为了让自己更好地融入这个仪式感满满的体验中，也为了吸引演员注意以增加1 on 1互动的概率，我穿了一条好看又方便行动的蓝丝绒直身短旗袍裙，别上闪亮的珍珠发饰。这样一来，即便戴上观众统一的白色面具，也能保持些辨识度。我选择的是下午场，从15:00-18:00共3小时，有15:00、15:15、15:45、16:00四个入场时间，票价依次递减。所有故事线会在这3个小时内循环3遍，在15:00入场能确保看到尽可能多的情节片段，所以我买了这个场次。然而事实证明，只刷一次是肯定看不完所有的情节和房间细节的，很多身在魔都的戏剧迷会一遍又一遍地回到这里，重温这个不断循环的迷梦。
以下的内容很长、很繁杂细碎、涉及环境和剧情透露，我是以一种记录梦境的心情把它们巨细无遗地写下来的，以便今后激活记忆。所以阅读体验可能不那么友好，请见谅！
验票存包入场，手机带在身上。我拿到一张红心3扑克牌，暂时用途不明。摸黑穿过曲折漫长的走廊，我进入了第一个空间——麦金侬酒店里的曼德雷酒吧。这是正式开始前的候场处，如同戏剧空间与现实世界的交叉地带。幽暗的灯光，华美的红丝绒流苏帷幕，雅痞打扮的调酒师，老上海气质的爵士乐舞台……心理催眠悄然开始，在场者不知不觉已然入戏。首个入场时间的票价包含一杯酒水，我要了一杯清甜适口的气泡酒，倚着高脚桌，一边好奇地观察着环境和其他“住客”，一边等待好戏上演。
曼妙的爵士乐酒吧
我的票根和红桃3扑克牌
随着钢琴奏起，一位1920s着装风格的女士烟视媚行地步出，一边唱着慵懒的爵士调，一边用眼神撩拨着台下观众。曲毕，她的搭档——一位如同从好莱坞老电影走出来的白人绅士也走到台前，用中文和她一起介绍入场规则。女子自称是这家麦金侬酒店的老板娘，欢迎我们这些“住客”前来。他们会待在这个曼德雷酒吧，“迷途的羔羊”们随时可以回到这里寻求帮助。“最重要的，是把你们手里的酒喝光——老板娘最在意的是酒店的地毯不被弄脏。”她含笑说。
那位绅士则开始引导“住客”按扑克牌的号码分组入场，每组大概8-10人，正好一部电梯。手持红桃3的我是第3组进入，工作人员给我们每人一个黑色斜挎小包，手机放进去封好；然后让每人都戴上白色面具，化身“幽灵”。进电梯前，老板娘又出现了，再次给予我们几个意味深长的重点提示——整个过程中，面具不要摘下，也不要说话，若需求助可以找戴黑面具的工作人员；有时候，站得远一点才能看见全局；酒店房间中的物品可以大胆探索，说不定能找到关键的线索，幸运之神总垂青勇敢的人。
神秘的电梯小姐把我们引入了电梯。电梯先上到第五层，再一层层往下，每到一层电梯门都会开启，她便随机把一个“住客”牵出去——“您的楼层到了”。外面的空间大都看着阴暗幽深，我们都默默地对被单独“投掷”出去的玩家感到同情。最终，余下的所有人都在第二层出了电梯。
这一层是酒店大堂，我一进入其中，就被那里的氛围深深吸引住了。令人沉浸其中的，是那些精细得惊艳的多感官细节——暧昧昏暗的灯光，丰富华丽的物品布置，紧扣场景剧情的背景音乐，乃至现场的嗅觉气息。我忍不住抚摸桌上装饰的毛毯，它们的触感仿佛在告诉我——我真的来到了一个爵士时代的奢华酒店，而现场的一切都在真实地发生着。
令人颤栗的精细布置（照片源于网络）
麦金侬近期为纪念两周年推出了13个场景中的气味精油赠品（图片源于官方公众号）
酒店大堂里，三巫正在用舞蹈表演剧情。他们的肢体语言极富美感和张力，有时克制内敛，有时奔放爆发，在小小的化妆台、餐吧座椅、酒店接待台间上下腾挪，轻巧灵动又充满力量。其中最令我惊艳的是光头女巫，一开始从背面看到她的光头和肌肉坚实的肩背，还以为是个男性角色，后来才发现她姣好的面容和晚礼服裙，顿时产生了奇妙的反差。她的舞蹈充满故事性，晶莹的汗珠在肌肤上闪闪发光。她拉起一个观众的手，拔下她的一根头发凑近鼻尖，轻声说：“I can feel you.”这是我看到的第一个1 on 1互动情节，感觉汗毛都竖起来了。
三巫在窄长的招待台上舞蹈（图片源于官方公众号）
“幽灵”的围观（图片源于网络）
然后，我和部分观众跟着光头女巫登登登地跑上了第四层。那是民国老上海街区的场景，有酒吧“伊乐园”、标本室、马尔康的侦探社、许仙的药铺、裁缝铺、《蝴蝶梦》中女管家的房间等。当时我的想法是：既然剧情都是碎片化出现的，那么我还是以空间探索为主线，把每一层的每个房间挨个探索一遍，遇到了剧情表演就停下来看。房间探索确实是很有趣味，而且通常能和其他观众错开，不会互相影响，也就更容易入戏。我打开抽屉，翻看信件，浏览暗房里洗出来的照片，感觉就像《明星大侦探》的搜证环节。但能真正看出端倪的细节并不多，我也总算接受一个现实——这毕竟不是探案游戏或密室逃脱。作为处女座，我总是会把翻看过的物品好好还原，但也不禁想：若是有观众把关键的道具藏起来或者移了位，演员演到相关剧情线的时候，不会受影响么？在这一层，我看到了“伊乐园”里癫狂疯魔、强光频闪留下视觉残影的祭祀仪式；看到了性感女巫勾引麦克德夫，被怀孕的麦克德夫太太撞见；看到了许仙出售店铺时被对方偷偷拨动了算盘珠子；看到了马尔康在自己的侦探社思考推敲，用打字机敲下一封信件；看到了白娘子和许仙去“伊乐园”酒吧时，被巫神赫卡忒和她的手下暗算，被迫喝下雄黄酒；看到了提着手提箱来寻找姐姐的少女艾格丽丝，翻看着女管家房中的信件若有所思……甚至，在主街上空无一人时，我还撞见了已被麦克白杀死的班纳的幽魂，头上流着血，步履蹒跚地向前走。经过我身边时，他没有当我不存在，而是用怨恨的眼神深深与我对视了一眼，然后下了楼。所有暗流涌动的阴谋、爱恨、挣扎、探寻，都被我们这些旁观的“幽灵”目睹，却无法介入和改变。
我也曾这样围观马尔康打字（图片源于官方公众号）
走下第三层，我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阴森的墓地。那残垣雕塑、凄厉风声、四下无人，真的有种探索鬼屋的感觉。我只能强自镇定，告诉自己这是戏剧场景，应该不会有突然窜出来吓人一跳的设计。墓地一头，连着麦克德夫家，我正好赶上了麦克德夫和他怀孕的妻子在家中的双人舞，无比精彩！他们在摆满陶瓷餐具的橱架、餐桌上翻飞舞蹈，饰演麦克德夫妻子的演员腹部还垫了大肚子，竟然没有碰翻任何东西，那惊人的控制力让人叹为观止！在客厅沙发间舞蹈时，还有攀高、翻跃等动作，两人之间的角力、纠缠将他们的爱与猜疑表现得淋漓尽致。看完他们在卧室换好礼服，相偕前往第一层参加舞会后，我又在他们的住所进行了一番探索。一是找到了神龛后面的一个隐秘房间，估计就是演员拉观众进去1 on 1的小黑屋了；二是进到一间婴儿房，估计是为他们未出生的孩子准备的，我留意到里面有甜甜的糖果香味，真的很符合婴儿房的环境氛围，设计细节令人赞叹。墓地另一头，是麦克白夫妇的住所，据说他们在其中有很香艳的戏码，可惜我没有看到……
回到第二层，我终于跟到了一点主线剧情，那是在一个有洗浴池的酒店房间，当时是麦克白夫妇的互动戏码，一大群人已经在里面围观了。当时，麦克白已经在夫人的怂恿后，谋杀了邓肯国王，他冲洗着自己的身体，就像要把罪孽和咎责冲掉。麦克白夫人把他带到床上，安抚他。麦克白夫人是一位华人女演员出演的，她非常入戏，在与麦克白的交互舞蹈中逐渐进入有点癫狂的状态，预示着她怂恿丈夫弑君后精神也在重压下失常。后来，麦克白离开房间，大半观众跟着冲了出去，我和余下的观众留下来，我们都被麦克白夫人吸引住了。只见她卖力地独舞着，把身体一遍遍往床靠垫上撞，搓着手上那看不见的血迹，长发汗水重重打湿。最后，她进入一间小玻璃房，将睡裙换成礼服裙，慢慢地为自己抹上口红。我们跟着跌跌撞撞的她去到第三层的墓地，在中间的一个喷泉许愿池停下。她牵起一个观众的手，把池水掬到她的掌心。然后，她转向我，双手捧着我的脸，在我面具的唇上留下一个香吻，我心头顿时一百只小鹿乱撞，感觉圆满了！
麦克白夫妇的性感纠葛（图片源于官方公众号）
在第二层楼，还有两个场景让我印象深刻。一是在酒吧，魅帅的男巫请一位观众帮自己穿上西服外套，然后上台唱了一首Chet Baker的<My funny valentine>；还有三巫坐在桌旁，同时缓慢地转动着头，带着瘆人的眼神和微笑环视周围的观众。二是在餐厅，麦克白夫人逼迫女仆取出藏在高处的毒药，滴入牛奶中毒害麦克德夫夫人。这位女仆似乎是和《蝴蝶梦》里的女管家身份重叠，因为麦克白夫人是用一个唇吻来让本不情愿下毒的她就范的，这暗示着她对女主人的畸恋。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餐厅的橱柜里立着一排排刀叉摆出的十字架，如同坟冢。十字架元素还有在其他场景出现，弥漫着死亡的不祥气息，譬如第五层。
第五层是一个以支线故事情节为主的楼层，通过主楼梯是上不去的。我跟着喝了雄黄酒的白娘子，从另一个隐秘的楼梯上去，穿过一片竹林，来到一个精神病院。惨白的灯光，刺鼻的消毒药水味，各种上世纪初的医疗器械，一片片晾着的床单病服，四壁铺满泡沫垫的玻璃房……让我想起东京那家医院场景的著名鬼屋。白蛇冲进的房间地面，有两条长长白布拼成的十字架，她在医生和护士的控制下，承受着身体流血蜕变的痛苦。演员在频闪的强光下舞动，舞姿完全不受闪光带来的视觉障碍的影响，让我赞叹不已。从另一个楼梯离开这个楼层时，我在转角处看到了用很多精神病院里的肥皂堆成的一个十字架坟冢。
精神病房的“十字架”（图片源于官方公众号）
最后说说第一层，那是宴会厅和国王寝室，是故事开始和结束的地方。在两个轮回间，所有的主要角色会聚在这里。他们和自己的暧昧对象跳舞，激起伴侣的妒嫉，埋下祸根。然后在一个宛如《最后的晚餐》的长桌上就坐，在变幻的灯光和雾气中，像电影慢镜头一样缓缓地互动着，充满仪式感和故事张力。据说，等到最后一轮的结尾，大结局才会出现——麦克白被马尔康王子和麦克德夫合力吊死在宴会厅中央。我因为没有看攻略，不知道要跟着麦克白走一轮才能看到主线剧情，且本能地不喜欢和太多人挤在一起，又常常很好奇在他离开一个场景后与他对手戏的角色留在原地会做什么，所以错过了很多主线剧情；快结束的时候，又因为手机震动了，想着赶紧出去接孩子的电话兼避开散场人潮，又完美错过结局的精彩场景。
宴会舞蹈（图片源于官方公众号）
难怪说，这部剧刷一遍只是留一个粗浅的第一印象，来过的人总忍不住一再回来，如同探寻一场瑰丽诡魅的梦境。
面具上，香吻残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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