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出宫后坊间总有关于我的轶事,说我根本不是暴死,而是历史上唯一的离宫公主。宫中的人和事总是披了一层神秘朦胧的面纱,总能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所以我对此一笑置之。不过我不喜欢那些酸溜溜的文人为我杜撰的“公主夜奔”的故事。所以今天我要亲自执笔。
生在帝王家是我宿命,而如今我活在坊间,满足快活。这中间的过往便是我今天的故事。
我额娘是深宫里的女人,与所有历史上只有用姓氏一带而过的女人一样她被淹没在历史里,这倒也没什么,名垂青史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不过很不幸的是她没有被任何人记得,包括我的父王,虽然她与父王有一个此生都斩不断的联系,那就是我,可是这并没妨碍父王对她的忽视。我不知道我的额娘有没有经历过那种不见刀光剑影却血腥残忍的后宫厮杀,在我有限的记忆里她是个娴静美丽的妇人,并给了我用一生回忆的爱。最重要的是,我的额娘并没有让我学女工,也没有让我学那些繁文缛节。而是让我拥有男孩子的待遇亲自教我读书认字。那时的我不能理解她的“特立独行”,直至我有了独立的思想我才知道在那样的厚墙深宫里,我额娘的爱是多么伟大而睿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不可预知的苦痛和危险,生而为人其实是一桩磨难,金银财物有得到之时便有散尽之日,所以除了傍身的一技之长,内心的强大是何其重要。所以,恰恰是读书给了我勇气。我想这也是我娘身处“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的永巷里得出的人生真谛,宫中女子身姿如柳,容颜羞花,秀功了得,可奈何仰一个男人的鼻息过活,幸运的见过心心念念之人,不幸的有三十六年不见者。可终究是殊途同归,都老死在四角天空的宫墙里。或许额娘的初衷不过是希望我的一生能过得有意思一些,即便是用文字窥视世间万物。可是窥见了广阔的天地,谁又稀罕这充满腐朽气味的宫殿,可是我又知道我唯一能离开这里的机会不过也是一次冰冷制度下的政治婚姻。
额娘是在一个冬雪降至的傍晚离开我的,她安静的面容都让我错以为她只是睡着了。七天后我就被带到另一个额娘身边抚养,宫里的人都说,宫里所有的孩子都是她的孩子。我在心里冷笑一声。盯着她珠玉满头下摇摇欲坠的脑袋我想的却是珠宝会不会压坏脑袋。可是我的想法并没有得逞,那一天我见过她以后就被带到了东五所,那是公主聚居的地方,再次见到她是十年后。她依然珠宝满头,岁月里脑袋更显得承受不住珠宝的重量。
在东五所漫长的岁月里我曾深深的孤单和恐惧,不会女红不懂礼节的我更成为了异类。在那些年阴沉的天空下,在那些长满荒草的的宫墙角我偷偷的看了很多书,也偷偷看了很多肮脏不堪的事情。宫里没有势力的公主是最没本事的人,说到底她们不过是在一场又一场的政治联姻里泼出去的水,还不如一个有手段的宫女更招人巴结,我没有额娘没有靠山,所以更是没人关心。能在宫里活久的的都是疯子,所以我不在意她们对我的冷眼,因为我始终相信我跟他们不一样。终于有一天我看着南飞的大雁,我想我要出宫了,天地辽阔,游船江南,打马塞北,甚至是乞讨为生也会比这样度日如年的闺中待嫁要好。
那天我跪在冰凉的台阶上,身躯笔直,嘴角紧珉,彻夜未眠。我不知道这样的姿势能换来什么,能不能改变历史长河中用所有娇艳年轻的身体开辟的路。毕竟那是关于一生的决定,我的前十三年都在这厚墙深院里寂静如斯,难道以后的每一天都要在锦衣华服的包裹下继续换个地方这样挨日子?
“离开了宫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你以为像你这样的女孩子真能在虎狼世界里活下去?别怪我没提醒你,外面比宫里更乱。”
“谢额娘成全,出去后生死由命。”
“是你亲额娘成全了你,要不是当年我对你额娘有一个未兑现的承诺你以为你能走出这皇宫?”
最后一眼看向那些檐牙高啄,勾心斗角的连绵楼宇宫殿在暮色四合时深沉的躲在天幕下,那一天再次打量那个宫里所有的孩子称为额娘的女人,她在珠帘后面的面容又苍老了,眼睛里是混沌不明的光。我们眼神相触的一瞬间我闪躲了,我无法告诉一个半辈子都在宫中生活的妇人告诉她五谷有多香甜,也无法让她知道除了戏里让她神往的舞袖翩飞,起承转合外真正的世界更波澜壮阔。而这些,她真无法体验,也无从听说。
所以我可怜她。
后来我的脚步踏遍了那些书里的墨迹,也从最初给官宦人家的洗衣工到独自经营一家书坊。
我还记得额娘说,生而为人,何其不幸。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懂这句话背后的心酸,无奈和身不由己。可是我还是想对我自己的孩子说,草木一秋,人生一世,内心的自在安乐最重要,而为此付出的代价或许就是我们的劫难,不过怕什么,当年你们的娘亲还是深宫公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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