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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社畜那几年

我当社畜那几年

作者: 子车S | 来源:发表于2020-08-30 12:16 被阅读0次

    蒋方舟曾在《东京一年》中写到“在世界上所有的职业里,恐怕只有作家是越清醒才能越优秀的。其他职业的成功都需要一定程度的自我催眠,鼓励自己克服缺点,战胜脆弱。只有作家不需要,作家住在自身缺点搭成的监狱里。”作家们常常一面不由自主地观察着世间所有喜乐背后的悲伤,一面将炽烈的情感放进作品里,以免赤裸地暴露自己。

    16年,我大学毕业,辗转几个城市,不是为了寻找心仪的工作,而是为了看一看这世界,希望这浪漫的愿望可以和真实的世界更贴近一些。

    毕业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是在上海。很多年前来这里旅游时,“逼仄”这个词便跃然于我脑海中。上海有据可查的人口是2000多万,更不必提穿梭奔流在这个城市之间各类形形色色的“隐形”人群。城市内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民国时期遗留下来的公馆与弄堂也紧凑地挤在捉襟见肘的剩余空间里。一个人面对这座陌生的城市的时候,便会油然而生出一种一人对抗整座城市的渺小感与压迫感。

    我大学学的是微电子专业,当时中国的电子产业不是风口,业内更需要的是浸淫多年的行业大牛,对于初入社会的学生并不友好。举一个简单的数据对比便可见一般。上海16年的薪资行情,互联网行业的本科毕业生均资6000块,电子硬件行业均资4000。据行业内的前辈说,电子行业的发展曲线比较好,人到中年时薪资比互联网公司同级别的软件工程师大佬收入更高。潜在的意思是,年轻人要耐得住寂寞。

    生活最两难也最真实的问题是我们往往要在现在为将来做抉择。一方面我对电子行业无甚兴趣,另一方面相关电子企业的条件也实在没什么诱惑力,也便阴差阳错地进入到一家互联网公司。公司说大不大,说小不小,100多人,销售居多,我是在市场部,负责运营。实际上我本打算做研发相关的产品工作,因为我多少懂些技术,虽然专业不完全对口。总之工作是在市场部,似乎什么都搞,市场策划、产品设计、内部培训,居然还要管行政事宜。主管是一个略胖的中年男人,那种你可以想象到的典型的中年领导模样。倒不能说他一无是处,毕竟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人情世故还是懂的,以老板亲信自居,鞍前马后,老板满意。他的风评在公司一向不好,一方面,从他的说话做事中可以若有若无的感受到。另一方面人事部的经理背地里说他的坏话给我们听。

    我其实也没想到,常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勾心斗角,初入公司便见到了。除了人事部经理、市场部经理之外,公司暗斗的漩涡中还要加上研发部主管,颇有三国鼎立的意思。

    先发制人的是市场部经理,首先抱怨人事部经理招聘不力,于是派下属美其名曰协助招聘,同时指出研发中心缺少产品经理,有意推我上位。

    人事经理面露不悦,冷眼旁观被派来的市场部小姑娘一人负责招聘事宜。于是我便时常听见人事部的办公室里传来那个小姑娘颐指气使的声音。

    当时公司的上一任产品经理已经离职,产品部实际上是名存实亡,研发部主管自己兼职做一些产品设计。研发主管表示恢复产品部可以,但需要挂在研发部门下。市场部经理说不如挂在市场部名下,还可以负责市场调研的相关工作。于是两人很有默契地决定相持一段时间,等待老板的决定。

    说来也有些不可思议,研发部经理之所以认可我可以出任产品经理的职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源于公司内部团建时的一次狼人杀游戏,研发主管表示从游戏中看出了我的领导能力,我实在是受宠若惊,也不知该是喜是忧,总觉得这种赏识和靠美色上位是一个意思。

    他们热衷于彼此对抗,抛开晋升或是权力因素以外,很可能真的沉迷于此间的乐趣。有一个网络热词叫“人类迷惑行为”,我觉得可以送给他们。

    我的第一次正式的工作经历差不多持续了四个多月,在这期间,我了解了什么是所谓“羊毛出在猪身上,狗来买单”的互联网思维,看到了因为离职纠纷的员工肆无忌惮地在公司刷剧吃零食耗时间的奇葩情景,以及周遭如麦子一般换了一茬又一茬的销售人员。有时候我能感受到我的同类们的心酸与悲凉,不论是同我一般刚大学毕业步入社会的职场新人,还是人至中年终于拼到了一间独属于自己的办公室的所谓领导。新人一边抱怨着薪酬过低,一边默默忍受着来自四面八方各种领导的“刁难”。领导们呢,谦卑地聆听着老板的旨意后,满面笑容地应答着,在三四十岁的年纪还是得习惯于“小李”、“小周”之类的称呼,因为领导之上总还有领导。于是年轻人们在下班之后可能会约上三五朋友聚会,彼此吐槽各自的领导,而领导们在从老板办公室出来的那一瞬间,也总是默默长舒了一口气。

    我当时邻座的同事是一位姓郑的朋友,也是刚刚大学毕业,学心理学的,喜欢做PPT。有一次,老板秘书丢过来一个任务给他——帮老板写家长会用来批评教育孩子的检讨书。他把秘书发来的任务简讯给我看,我俩相视无言,摇头苦笑。我说,还好不是找我,我肯定不写。他低声骂了句脏话,终于还是写了。事后,老板秘书表扬他写的不错,但我没从他脸上看见开心。

    我记起人事部经理和我讲过的一句话,他说每个老板都有一颗当皇帝的心,你得把他像皇帝一样供着。闻之不由毛骨悚然。

    写到这,我其实在反思记录人间的意义,是为了一抒心中愤懑?为了写几个啼笑皆非的职场故事供相同遭遇之人讨论?还是把生活刻画得更黑暗些,以便彰显出我们是在努力生活?

    离开上海以后,机缘巧合来到杭州的一家公司做产品,从事互联网软件开发的相关工作。之所以来杭州工作生活一大半原因是因为西湖,也算是圆了多年来期冀已久的愿望。

    公司离阿里不远,只隔了几条马路,附近聚集着互联网、电商行业的诸多公司。感召于以阿里为代表的一众互联网大厂的“996精神”,那一片的公司也都纷纷效仿,当然也不仅仅局限于那一片,当然也很可能不仅仅局限于互联网。但是,地缘优势的好处在于当你晚上九点下班的时候,你还可以眺望见不远处阿里园区中未眠的灯火,于是心中油然而生出几分庆幸与羞愧。

    现在回忆起来,常浮现在我脑海中的那时的画面是早上步履匆匆的行人,午间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摊贩,以及晚间从未阑珊的灯火。

    公司里的程序员们虽然未必真的认可所谓的”996精神“,却也都不约而同的践行着,尽管有时候形式多种多样。我记得有一次,公司内部发出一则通告批评某员工存在谎报工时骗取加班费的行为。最初是人事部门发现这位仁兄的工时统计连续几个月都是三百多小时,惊叹于此人工作之勤奋,后来一查监控录像,发现他是在刻苦地加班玩手机,甚至于周末都要来加班,不由让人啼笑皆非。

    说到这,其实除了赞叹一下此人的”勤奋“以外,还要感慨一下公司的福利待遇,因为这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一家有加班费的互联网公司,尽管加班费每小时只有少得可怜的十几块钱,但真的是行业先驱,敢为天下先。因为互联网圈子里历来崇尚的是奋斗精神,加班费?庸俗!年轻人不要谈钱,要谈理想!加班是对自我的历练!诸多大佬如是说。比如,某业内著名企业,员工入职时需签署”奋斗者协议“。协议的核心内容,简而概之,我自愿免费加班。

    中国有工会,工会的主要职责是组织员工活动以及节日慰问,而工会起源于18世纪开始的西方工业革命,不得不感慨那时候的人们真是很富有娱乐精神。

    其实关于”996“的讨论,互联网上早已有之,这里讲几点切身感受。

    1.劣币驱逐良币的理论是客观存在。

    2.打着理想旗号的资本仍旧是逐利的。

    3.业界共识的可怕之处在于连受害者都安之若素,制定者当然觉得是理所当然。

    4.没有选择的观点讨论是荒谬的。

    回到主题,我在这家公司工作了2年,期间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互联网从业人员。尽管在外界的刻板印象中,IT男都是喜欢穿格子衫沉默寡言的统一形象,然而真实的他们也是一群性格各异、各有悲欢的不同人群。

    A君原本是一名UI设计师,后来因为热爱,转行做前端开发工程师,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成为技术大神。A君应该是最符合IT男外界形象的程序员代表,沉默寡言,热衷技术,真的喜欢加班(不过后来谈恋爱之后,加班频次明显减少,果不其然加班都是源于寂寞)。

    B君已有家室,从业十余载,至今仍是一名普通的开发人员,所求不过养家糊口,每日按时下班。传言互联网公司的程序员人到中年便会有失业危机,但其实除却业内的几家独角兽公司,中小型互联网公司其实很少会开除老员工,不然哪有程序员甘愿替你死心塌地干活?

    C君家室在外地,公司内流传着他的各种风流韵事,为吃瓜群众所津津乐道。

    D君据说是老板从外面聘请回来的高管,主要负责开发新产品,喜欢高谈阔论,大而化之,什么大数据、人工智能、全球视野都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词汇。

    据不完全统计,互联网行业的从业人员平均跳槽的间隔周期是2年,最显而易见的的原因是——在达到某一薪资上限之前,跳槽是最省时省力的涨薪方式。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对比,一个刚工作两年的程序员,如果技术过关且工作勤奋,那么他在原企业可以获得每年10%的薪酬提升,而如果在其工作两年之后,跳槽到其他公司,那么视其工作能力及新公司水准,可以获得150%-250%的薪酬涨幅。如此看来,如何选择自然是不言而喻。

    我的下一家公司仍旧在杭州,只不过通勤距离远了不少。一来实在厌烦搬家的麻烦,二来也没找到新的合适的房子,索性也就打算每日少睡个把小时忍忍算了。

    大城市里的上下班通勤的感觉像什么呢?我其实大可不必描述,因为读者诸君想必大部分都已深有感触,不过考虑到有幸未曾“南北漂泊”过的朋友们,我这里还是稍作形容。从视觉而言,密集的人流如沙丁鱼般涌进铁皮车厢,尽管周遭所处无一不透露着现代化高科技的质感,但依然像极了2000年前秦始皇征召徭役修筑长城时的情景。幸运的是,木板马车换成了地铁,速度快了不少。你无法动作,因为前后左右的朋友们紧紧彼此依靠,甚至于你可以辨别出前面那位仁兄究竟是用了清扬还是拉芳——如果你足够幸运,他今早洗了头发的话。这种时候你绝不会相信社会研究学者们所阐述的现代城市里冷漠的人际关系的论调。

    好吧,为了从这拥挤的现实感中逃离,大家不约而同的拿出手机,沉浸在各自的精神世界里——当然肉体还得努力地在漫长的颠簸与摇晃中保持平衡——这里分享一个小技巧,身体随着车身同频率小幅度摇晃,你甚至可以不必用手扶持。小时候,曾听人讲过毛主席闹市读书用以磨砺自身的故事,大抵便是如此吧。

    大约是好几年前,网上便已出现了很多关于“社畜”的段子,原先总以为是自嘲之类的写作手法,或者是出于为了唤起读者的同情心才用了此类夸张的比喻。然而,我现在才发现当你身临此情此景时,“社畜”这个词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你的脑海中,绝无矫揉造作的意思,你甚至想不出比这更为贴切而真实的形容。

    不是拥挤让人变成“社畜”,也不是辛苦让人变成“社畜”,人变成“社畜”的原因是:除了赚钱以外再也找不出每日从城市的一头奔赴至另一头的理由;除了娱乐至死以外,再也记不起少年时的理想与希冀。社畜们与真实家畜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自我安慰说,没有屠夫,我贩卖我自己。

    倒不是在讲诗与远方的情怀,而是从我所接触到的绝大多数当代年轻人而言,包括我自己,我们常常沉浸在自我幻想的囚笼。所谓的南北漂泊,绝大多数情况是我们在假装漂泊,假装很努力地生活。年轻的都市中产阶级间最常见的一个谈资笑料是某某某回老家考公务员了。语气中分明透露出某种不屑与鄙夷,暗地里自得于自我在大城市里奋斗的生活。然而,这些所谓的在一线城市内打拼的奋斗者们很大一部分符合我上述的描摹。他们对工作早已没有任何激情,无外乎每天尽量完成领导交代的工作,然后在不被注意的工作间、拥挤的地铁上、狭小的公寓里把自己沉浸在娱乐至死的精神世界。于是崇尚“996”奋斗精神的资本家们可以心安理得且语重心长地说:好吧,既然你们没有生活,那么不如把自己贩卖得更彻底些。

    前几天刚好在电视上看到《脱口秀大会》张博洋的那一段,杨天真说他是以自嘲在掩饰真实的自我。就好像这几年,我们也不再用“社畜”这一类刺耳的词汇来形容自己,而是更喜欢以“丧”或者“佛系”自居。我们试图用更为柔和的词语和自嘲豁达的态度来实现自我与这个世界的和解。上世纪80、90年代的摇滚青年如今也已变成了大腹便便修身养性的智者,一面对过往的躁动付之一笑,一面谆谆善诱新一代的后学晚辈。于是,蓦然间发现世间诸人仿佛均已顿悟“上善若水”、“万物不争”的道理。世界欣欣向荣、平和的很没有道理。都市里的年轻人们越来越喜欢把自己投身于游戏世界当中,享受着碎片化逃离现实的快感。也越来越喜欢夜跑,类似于广场舞一样的群体性狂欢。身边的体育迷也愈发多了起来,莫论真假。虽然钱确实赚得不少,但所剩的时间与精力似乎也只能刷刷手机。

    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样一幅童话般的画面:农场主笑着对自己饲养的猪、马、牛、羊说:“你看,你们吃得好,睡得好,还可以时不时出去放放风,这样的生活是多么地美好!”动物们虽然偶尔还会想起曾经被冠以“野”字号头衔的祖先们,但听到农场主的话也都心平气和地表示认同。很多年以后,或许他们会继续生活在农场里,又或许他们之中某些记起先祖们生活方式的个体会自由地奔跑在广阔的草原上。无论怎样,这是他们自己真实的选择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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