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在风月场上如鱼得水。
谁也不会相信,我这辈子只跟过两个男人。
他们带我窥见天光,却又让我明白,万丈深渊下暗无天日的泥沼,才是我的来处。
肖肖姐,出事了,蔓蔓被客人留下了。」
助理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会所顶楼的某间VIP房的床上,刚刚经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欢爱。
我脑子一片空白,费心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那个叫蔓蔓的小女孩是谁。
淋浴间的门被拉开,林知远裹着浴巾,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等他走到床边,我攀附在他的胸口,「出了点事,要去处理一下。」
林知远找到床头柜上的眼镜,慢条斯理地擦着,「每回我来都能碰上事情,我虽然是把这儿交给你打理,但也不必什么都得你出面。」
别去了,」他抱起我来到阳台,「我还想试试在这儿。」
我还在犹豫,电话又响了。
没再迟疑,我推开林知远,回给他一个热吻。
他们没了我不行,很快回来。」
我赶到包厢,蔓蔓正双手抱胸跪倒在地上,两眼放空,稚气未脱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她身上的工作服被扯开一颗扣子,我接过助理的外套给她盖上。
她反应迟钝地抬头,见到我眼泪又疯狂往外冒,哽咽着,「肖肖姐,对不起。」
我没理她,站起来环顾一周,见到好几个熟人。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秦总,大家都是熟人了,我也不说客套话。我这儿的规矩秦总不会不知道,您这样的人物,怎么还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
秦天神色尴尬,频频看向某个人所在的方向。
看到那个身影,我心里微微一凛。
秦天是个色厉内荏的主,我不怕跟他正面对上。
更何况发生这种事,丢了体面又失了身份的是他,会所背靠林氏这座大山,即便我是狐假虎威,他们也惹不起。
可陈晟怎么会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局里?
周经理言重了,看把我们秦总吓的。不过是让小姑娘倒杯酒,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要摔倒,我不过是好心扶她一把,又哪里知道你们这的制服质量这么差。」
我看着蔓蔓流得更汹的眼泪,就知道陈晟又在说鬼话。
我不愿意跟他多说,客套了几句就要带蔓蔓走。
在将要离开包厢的那一瞬间,陈晟又开口了,「既然来了这种地方工作,就要做足心理准备,做不好就赶紧滚。当了婊子又还要立牌坊,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哪里不知道陈晟这话是指桑骂槐,当即哼笑出声:「凭劳动挣钱要被称为婊子,那敢问在座的各位谁不是?」
你!」
这小贱人骂谁呢?」
陈晟站起身来,眼里染了几分醉意,他抬起下巴,「周经理,你平时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
他点了一根烟,「滚过来道歉。」
我捏了捏拳头,深吸了口气。
林家和陈家的关系复杂,我劝服自己不能给林知远找事。
收拾好心情,重新带上面具,我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红酒,「刚才失态了,给各位老板赔罪。」
一口气闷完,我冲陈晟微微倾身,「抱歉,陈总。」
他眯了眯眼,嗤笑道:「这就是周经理的诚意?」
他亲自调了一杯酒给我,几乎用上了这个屋里所有酒的种类,还有一些剩菜的汤汁。
喝掉这杯,人你带走。」
陈晟又坐了回去,周围的人都开始起哄,他嘴角叼着烟,一副不可一世的张狂样,和从前判若两人。
我看着那杯「特调」,心里有些怅然。
我把酒杯端在手里,准备认栽。
但刚送到唇边,那股难闻的味道还没散去,杯子就被人夺了过去。
我扭过头,林知远沉着一张好看的脸撞入我视线里。
下一刻,那杯酒一滴不剩泼在了陈晟脸上。
一时间针落可闻,陈晟回过神,骂了一连串脏话。
林知远看着陈晟,语气薄凉:「你也配当个男人?」
出了包厢,林知远放开了我的手,他看了一眼腕表,对我说:「有点事出去一下,十点前我会回来。」
我踮起脚尖,凑到他的颈边。
生平第一次,我在大庭广众下,亲吻他的脸。
林知远向来喜怒莫测,我也不想知道他怎么想我的行为。
但我没想到,他会回吻我,极尽缠绵的热吻。
十一点半,林知远才带着一身酒气回来。
顶楼这间套房,已经成为我们厮混专用。
下午欠的阳台上那场,在接近凌晨时补上了。
林知远今天似乎格外卖力,我被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淹没。
事后,他抱我去清洗,在浴缸又来了一次。
回到床上,我依偎在他怀里,问:「发生什么事了吗?今天晚了这么久。」
他用手指绕着我的头发,「没事,家里那几个草包想从我手里要项目,看在老头子的面子上不好撂脸子。」
我很久没有出声,林知远揉搓着我的肩头,「我没有准时过来,不开心了?」
我摇头。
他又说:「因为白天的事?我已经嘱咐赵林,那个包厢里所有人的会员身份都被注销了,你以后不会再见到他们了。」
明天陪你去商场,怎么样?」
我当然很高兴林知远愿意哄我,一边点头一边翻身跨在他腰上,「我没那么娇气,那些人的卡里加起来还有大几百万呢,注销干嘛,不赚白不赚!」
他点了点我的鼻子,轻笑,「小家子气,哪里就缺他们那几百万了。」
我趴在他胸口嘟囔:「我缺。」
林知远忽然意识到什么,叹了口气,「我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
他转开话题:「那个小女孩怎么回事?」
我顺口把蔓蔓的事情提了。
他问:「你想帮她?」
我迟疑了一会儿,点头。
关于蔓蔓,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想法。
我的出身和蔓蔓差不多,农民家庭,十六七岁就带着几百块车费和一腔孤勇南下务工。
不一样的是,她是为了重病垂危的爸爸不得不辍学,而我,找不出任何值得同情的理由。
不是因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也不是有弟妹父母需要我分担压力,更不是遭逢了什么毁灭性的灾祸。
只是纯粹因为生活环境落后,父母对教育不重视,肖肖而平庸的我没有「读书是认识世界最简单的途径」这种认知。
好高骛远又心高气傲,信奉「读书无用论」,后果就是在处处碰壁,最后只能在风月场扎根。
蔓蔓和我那个时候差不多年纪,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但她的人生还没有开始。
她热爱学习,成绩优异,辍学完全是迫不得已。
可偏偏在这个纯粹的年纪,她又什么都豁的出去。
将来,又怎么能不遗憾呢?
等林知远睡着,我又摸到了办公室,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怎么回事,蔓蔓怎么从后厨去前厅了。」
蔓蔓爸爸在ICU一天就将近一万的治疗费,这段时间医院已经催款好几次了,她很着急。」
她想证明给您看,让您给她个机会……」
我揉了揉太阳穴,「你转告她,即便是在前厅陪客人吃饭,她一天也挣不到一万。」
我想说更难听的话,但止住了,只说:「让她回去好好上学吧,这里不适合她。」
我倒了一杯咖啡,助理斟酌了会儿,问:「肖肖姐,你怎么不告诉蔓蔓已经联系慈善基金在帮她筹款了?」
我说:「机构那边态度一直模棱两可,我怕提前说了万一没通过她会更绝望。」
助理:「林总那边,不能帮忙吗?」
我放下咖啡,「他帮我的已经够多了,林家人多眼杂,各怀鬼胎,麻烦也不少,不能事事都去依靠他。」
次日早,我被一个女人叫起的声音吵醒。
缓了缓神,才想起那是我给林知远录的电话铃声,他竟然一直没改。
我哪里会不动容。
可很快电话里又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知远哥!我回来啦,快来机场接我!」
林知远只犹豫了几秒,就同意了。
我的心跳逐渐趋于平静。
看来今天商场是去不成了。
那个女生我知道,是林知远从小到大的玩伴,感情甚笃。她前两年考上了国外的研究生,今年顺利毕业回国。
姜宜回来了,我去接她。」
林知远在我额头落下一吻,下床穿衣服。
我靠在床头,突然说:「陈晟约我见面。」
他系纽扣的手指微微停顿,「你想去吗?」
我看着他不说话,他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发,「去吧,小心点,带上助理。」
是了,我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情人,他甚至连占有欲都不需要有。
因为他知道,我离不开。
我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居然还会为此感到沮丧。
陈晟约我在市图书馆附近见面。
他提出要带我逛逛,我拒绝了。
他说:「你以前很喜欢来图书馆,我以为…」
我打断他:「陈晟,我已经二十五了,你说的喜欢,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他目光晦涩,我视而不见。
我们走进一家咖啡厅,我开门见山,「如果是为了昨天的事情道歉,不用了,你喝了酒,我不会跟你计较。」
陈晟苦笑,「为什么明明当初是你先放开我的手,现在卑微的却是我?」
我转着咖啡杯,满脑子都是林知远此刻和姜宜在做什么。
我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你怎么会还不明白。」
他想要抓我的手,被我一个眼神制止。
他有些恼了,语气又起伏不定,「那林知远呢?你为什么留在他身边?陈家接受不了你这样的儿媳,林家就可以吗?」
我敛眸浅笑,「你应该知道,我从来没想过做林家的儿媳。」
陈晟神色变幻莫测,很久才开口,他说:「除了现在这个经理职位,林知远还许诺了你什么?我…」
我替他把话说完:「你再出十倍?让我做你的情妇?」
他哑口无言,我知道他是默认了。
林知远对我所有的好历历在目。
我看着他,语调平淡:「你恐怕付不起。」
他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份合同,我定睛一看,乙方那一栏竟然是我为蔓蔓联系的那家慈善机构。
回到我身边,那个小女孩父亲的医疗费以及直到大学毕业所有学费,我可以全权承担。」
我不答应呢?」
他下颌微抬,「肖肖,你应该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这家机构在我姑姑名下,没有我点头,你不可能申请到这笔善款。」
我拿起包站起来,笑脸相迎,「陈晟,这么多年,你真是没有一点长进。好好开动你的脑筋想想,威逼利诱对我来说,有什么用?」
他追我到店外,紧紧扣住我的手腕,生疼。
肖肖,究竟要怎样你才肯回到我身边,我们明明曾经那么相爱啊……」
他眼里的泪意不是装的,我知道他还放不下我,可我还是用尽全力从他的手掌里抽出了自己的手腕,盯着他一字一顿说:「你也知道是曾经?」
做林知远的情妇我心甘情愿,可你是我用整个青春爱过的人,你凭什么觉得,我可以毫无负担接受这样的身份转变?从一个前女友,变成情妇?」
我和陈晟相识在一家五星酒店,彼时我那正好十七岁,是那里的前台。
或许是凭借还算出众的身高和相貌,酒店经理破格录用了我。
陈晟那会儿也才二十出头,毛头小子一个,说对我一见钟情,二话不说就对我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我也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陈晟又高又帅,性格也大方幽默,我很快就沦陷了。
我们的确也很相爱,一谈三年,感情非但没有变质,反而日益浓厚。
我刚满二十那年,他就说要和我结婚,于是带我回家见了父母。
我怎么会没有犹豫,可也是真的被爱冲昏了头。
他家比我想象中条件要优渥得多,我差点被自卑淹没,可想着有他在,我的心又被前所未有的勇气塞得囊鼓鼓的。
那时候,我觉得只要有他在,谁也不能阻挡我的爱情。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父母很和蔼,饭桌上对我嘘寒问暖,说起我的出身和经历甚至还会掉眼泪。
我天真地以为,这一关真就这么简单地过了。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他妈妈的电话。
语气和态度上和我见到的本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依然温柔和蔼。
但她却告诉我,陈家家业庞大,不是我所能想象的。陈家未来的儿媳妇不可能是出身农民家庭、只有初中学历的我,不止是他们不同意,公司的股东也不会同意。
她说陈晟是个孩子心性不明白,但是她希望我能明白,能引导陈晟走出这段感情。
她希望我能理解他们的苦衷,还说真的很喜欢我。
装腔作势,假仁假义。
我哪里会听不出来?
但那也是我第一次认识到,为什么网上会一直有人讨论门当户对有多重要。
原来在倡导人人平等的二十一世纪,门第观念任然存在,且大抵永远也不会消失了。
可那时候我不信邪啊,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陈晟,他不信我,但还是转头就去质问了他妈妈。
最后的结果是,他妈妈反口不认自己说的话,气急攻心,住院了。
我突然明白了,我和陈晟之间,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隔了无数坐难以翻越的无形大山,或许再花上几辈子都跨不过去。
我忍痛提了分手,他不同意,我就辞掉了工作,换了住所,干脆利落。
但不得不说,相较于大多出身和我相似的姑娘,我也是幸运的,因为后来我又遇到了林知远。
依附林知远太久,我好像很久都没有一个人出来走走了。
离开咖啡馆后,我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A大校园附近。
高高的围栏里,少年们挥洒汗水,漫步林荫路,都是我可望不可即、未曾拥有过的青春。
坦白说,我很后悔,但我也知道后悔没有任何作用。
收拾好心情,我一个人来到了A市最贵的商场,买了一大堆平时不敢买的奢侈品。
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喜欢,事实上大部分时候我都不太能理解这种顶奢时尚。
我这么做的动机,带着些幼稚的报复心态。
因为,我刷的是林知远的卡。
只是我没想到会在男装店撞上这张副卡的主人。
除了他,还有姜宜。
助理一定给他打了电话,可他没有来找我,反而在这里陪姜宜闲逛。
姜宜来过会所,自然认识我,看到我很是兴奋。
带着异国他乡还没有完全消退的热情,她拥抱了我。
周经理!没想到刚回国就能在这里遇见你!我们真有缘!」
我冲她笑着颔首,心里有些好笑地想:林知远今天出门喷了我送的乌木沉香,姜宜身上都染了三分霸总气。
周经理也是来给男朋友买衣服的吗?」
也?
我不动声色看了眼林知远,他也看着我,我好似触电,立刻转开视线。
是啊,我来给他买几条内裤。」我有些心虚。
可这气氛越是诡异,我就越是胆大,竟然生了几分挑衅之情。
我指着林知远常穿的款式,「就这个,要最大号,麻烦帮我包起来吧。」
我能感觉到林知远灼灼的目光正停留在我身上,我努力保持平静,脸上却越来越热,趋于滚烫。
姜宜冲我笑得暧昧,我逃也似的飞快结账跑路。
好险,再晚一秒我的心就要跳出来了。
离开商场,我驱车来到医院,蔓蔓在病房外,我顺着她的视线往里看。
这才几天没见,蔓蔓妈在她父亲的病床旁边枯坐,两鬓的头发已经白不少了。
肖肖姐,你今天怎么有空来?」
看着蔓蔓红肿的眼眶,我叹了口气,又劝了一次:「我先替你代付了一个星期的费用,你在这守着也没有用,听我的,回去上学吧。」
蔓蔓咬着唇没出声,她就这么掉了会儿眼泪,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坚定地对我说:「姐,学历我可以自考,你留下我吧!」
我没说话。
蔓蔓妈探视的时间到了,出来看到我又是道谢又是要下跪,我赶紧把她扶到一旁的座椅上。
我说:「我也不是无偿帮你们,利息我可以不要,但本金,等蔓蔓毕业工作还是要还的。
她现在在我这里工作或许是能给你们减轻一点压力,但几乎不会有什么上升空间,很多事情我想交给她去做,但能力受限,公司不可能同意我冒险。
我的建议是,回去上学,学成以后再来我身边工作,我相信以蔓蔓的机灵,两三年肯定能还清所有债务。」
蔓蔓妈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我的话,但并没有当下做出决定,而是在等蔓蔓自己决定。
别看蔓蔓年纪小,这个家,她才是主心骨。
她倔强的样子和我小时候太像了,我瞬间就被某种极端的情绪包裹拉扯,几乎要失控。
在露出端倪前,我快步离开了。
我没有回会所,而是回到自己的小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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