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在哪里看了一句话,意思是人要是十二岁想干什么,以后的人生理想大概也就是什么。
我十二岁的时候,想当公交车司机。
现在我没当上,也有自己的车,不过很少一个人开,我觉得,开车就是要拉人,而且要拉满人,越多越好。
在我的花冠五座车上,最多坐过五个大人和四个孩子,那天,我觉得自己一下子成了公交车司机,乐滋滋的。
我十二岁的时候,每天早上要在公路上等公交车,坐十站到学校。
公交车要等很久,走得很慢,车里总是拥挤不堪,经常有车停了门挤得开不了的事情。
不过那时的人没多少讲究,只要有人上,就想办法挤,小孩子可以从腿底下钻、小伙子可以爬窗户,甚至爬到车顶上去,大姑娘也得贴着人挤,用胳膊肘或背包隔开别人热乎乎的身体。
我个子小,得顺着周围人的姿势,在缝隙里找个位置,先站稳两脚,再想办法伸手抓个东西。
要靠在谁身上,得先试探一下,不能靠得太实在或时间太久,冷不防他或她会突然旋转,故意把你闪到身后,虽然不至于跌倒,还是挺难堪。
最讨厌的是抱在怀里的孩子,他们在车里会哭闹,要是挨在身边,被孩子们又蹬又抓,可不是平时那么好玩儿。
我还见过几次孩子在车上拉屎,周围人尽量想躲开,可是往哪儿躲呢?只能背过身,整个车厢里都是孩子甜腥的屎尿味道。
司机拉开座位旁的窗户玻璃透气,在后视镜里看看身后肉冻一样的人,一个车厢状的肉冻,有弹性地摇晃着,人像没煮烂的肉皮。
我羡慕他,甚至有点崇拜:在发动机和身后隔板之间围出的宝座,显得那么舒服宽敞,他把外套套在座椅背上,还铺着凉席,玻璃瓶子里总装着茶水,放在发动机盖子上,看着它摇晃,像是欣赏金鱼。
冬天,发动机可以当暖气,他把铁饭盒放在上边,谁要是没经他许可,坐在发动机盖子上,他会突然咒骂起来,要是哪个人不服,他会停下车,让一车人都看着他骂到那人服软不可。
当然,时常有坐在盖子上的乘客,一定是他的哥们儿,坐上去的人享受了这种待遇,嘴甜地说这说那,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夏天,盖子发热烫手,要是换挡的时候,胳膊碰到发动机盖子,会烫得龇牙咧嘴,不过,我仍然很羡慕他,因为他前方头顶有一个铁风扇,小小的,还能摇头,风力很强劲。
出一身的汗,经它一吹,真爽。
司机长相、穿着和说话的口气都一样,在模模糊糊的车厢里看,好像总是一个人。
一天下大雨,大白天突然黑下来,像在雾里,司机离车站老远就停下了,因为实在挤得严实,需要先下几个人,才可能挤上去。
可是车门、车窗口还是被雨衣围满了,黑油发亮的蠕动,像母猪身边拱奶的猪仔。
我这么看着发呆,这种阵势我是肯定挤不上去。
司机关不上门,骂骂咧咧地从侧门下了车,又推又拉合上车门,转身向车头跑的时候,一把抓住我的脖领子,拉到司机侧门,架着我的肋下扔到他座位上。
然后指着发动机盖子让我爬上去,他也重新在座位上坐定,嘴里不停地骂着,可样子看起来很高兴,像是装满货的菜农。
他给我一块干抹布,让我隔几分钟擦一下前窗玻璃上的雾。
车上的人嘴里、身上都在冒气,窗外也白茫茫一片,擦一下能看见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树和房子像是软泥一样歪歪扭扭。
我坐在发动机温暖的盖子上,看着司机乐滋滋地在椅子上摇晃,心里憧憬着长大也当个公交车司机。
可惜,理想总是很难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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