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的故事

梦境

D随着他的担保人走进了一幢老旧的水泥民居。楼道很狭窄，傍晚六七点的光景，穿着发黄汗背心的老伯们刚吃过晚饭，打着旧蒲扇，三三两两的坐在楼道上，聊起最近周遭见闻，嘈嘈杂杂的。楼道上灯泡坏了好多，余下的微微发出暖色的光亮，照在斑驳的墙上，愈加使人燥热不安。转过好几个弯角，他们总算到了一间大房子门口。里面的人放下铁链，打开门，先是探了个头出来看看，担保人向他微笑示意，他们方才被允许入屋。“待会儿不要说话，如果有人问起，我会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兄弟”，担保人转身对D叮嘱说。

进屋后，看到屋内早已黑压压的挤满了人，D找了一个近门的角落，斜靠在墙边，一幅无所事事的样子，悄然盯着那群围在一张大方桌上厉色争论的人。慢慢的，D发现他们这次在谈的事情大致是从特兰西瓦尼到卡拉布里亚的走私贸易。

“我们必须在萨格勒布找当地的人接头，让他们把这些货运到卡拉布里亚，这样我们就不用担心墨索里尼了。”

“你简直是个孬种，我们为什么不自己从地中海把这批货运过去呢！”

争论持续了很久，两边也没有任何缓和的意思。大概已近深夜，原先楼道上的大伯一定早已散去，D开始隐约听到远处一阵阵重重的脚步声，一个拔腿就跑的念头霎时闪现过他的脑海。“有人来了！”屋内喊了起来。D第一个冲出门口，刹那间他意识到，如果不顾一切往外跑，有可能马上就会和外面来的人撞面，立刻闪身躲到了一个转角墙后。后面跑上来的人，瞬时便和D擦肩，继续往外奔去。未及多时，身边一股强大的气流将D抛出几米开外，隐约看见一团红色的火焰蹿通过走廊。

醒来时，周围天旋地转的，他感到自己像是被押到了一艘船上。过了一会，有人拿走了他蒙着的头套，D发现原来那些大佬们也都被带到了这里。正当许多疑惑缠绕在心头难抑不解的时候，他看到二层平台走出来一个人，故作庄重的走到了设立在扶栏边的话筒前，清了清嗓子，用浓重的口音说了一长段话，D吃力地听懂了大意，说是他们将永远被囚禁在这里，日复一日的进行严酷的采矿工作，奇怪的地方在于，他此后再也没有见过这个讲演的人。讲话后，大家带着沉沉的枷锁排起了领餐的长队。

后来很长一段的日子没有在D脑海中留下什么印象，好像每次一醒来，他就觉得昨天他还在那个大房子里面小心刺探帮派的活动，几个小时前，他刚被带到这里，被告知要从事严酷的劳作。偶尔，有几个大佬因为一些小事忍不住争吵大打出手，在快令人窒息的单调中，这些事倒是在D的脑海中留下了少许印象。每次没过多久，就会有持枪的人把那些争吵的大佬带走，然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大家猜测流传那几个人的结局，被投到海里去了往往会成为最靠谱的段子。平时大多数的时候，大家只是起身，把鹤嘴锄举过头顶，然后重重地砸下去，起身，把鹤嘴锄举过头顶，然后重重地砸下去，重复着这些动作。而这种时候，持枪的人是从来不会出现的，甚至让人觉得，这艘船上根本没有那些持枪的人。

时日长久了，那些原本就已近花甲的老头一个个开始亡故。而他的担保人，一个五十不到的老痞子，也得病死掉了。漫长的岁月里，也再也没有见到有什么人被押过来。D开始隐隐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恐惧，也许有一天，他会是这里剩下的最后一个人。

很多年后的一个晚上（现在大家只能通过大脑释放的浓浓睡意判断出时间，这显然不是特别可靠的），一个大佬像往常一样挥动起鹤嘴锄，落下的一刹那，伴随着“呲”的一声，他狂喜地发现了一个狭小的洞口。此刻，周围仍在劳作的人小心翼翼地围了过来，尽可能地保持安静。D强抑喜悦忐忑地观察起洞口，灰黑色的石壁在一米深的地方有一个转折，给本就狭小的蠕动空间又增添了困难。大佬们开始时推攘了几下，想争着下去，后来又怕惊动更多的人，甚至持枪的人，也逐渐有序的往洞里面挤。D在洞中强挤着石头向另一边蠕动，巨大的有关未知自由可能的兴奋充溢了他的脑海，当他穿过洞口后才发现身上被石头划起的丝丝血痕。还不及睁看眼前景象的时候，身后一阵沉闷的枪声响起，D回头正看见掐在洞口的一个大佬那张绷紧的，痛苦扭曲抽搐着不甘的脸。

几个穿过洞口的大佬和D开始满怀欣喜地探索起他们崭新的生活。这里很大，但并没有窗，唯一的光源是屋顶板内打着红光的日光灯，室内摆满了精致的绿皮桌子，桌上静静躺着色彩鲜艳的筹码，很显然，这里是个赌场。大概过了一个礼拜，他们也没再见着什么人，唯一的声响是老虎机规律着发出的。开始时他们还四处转悠，开心地玩上整日的德州扑克，累了，就躺在地上睡睡。后来，他们觉得无聊，又玩起了黑杰克。有一天，一个大佬疲惫不堪的对D喃喃说：“如果这里有枪的话，我一定会玩玩俄罗斯轮盘。”

D的两鬓开始长出白发，当初一起出逃的大佬们一个个在幽远的岁月里郁郁而亡，终于到了有一天，随着最后一个人咽下了气，真的只有D一个人了。他开始每个晚上在空旷的大厅里发了疯似的控诉诅咒。

很久以后的某日，他在赌场的一个僻静角落里发现了一部破旧的木制升降电梯，木门破败不堪，仿佛轻轻一触便会散作木条。D搭着电梯来到了底层，打开门的刹那，映入眼帘的是宽阔的道路和巨大的教堂，广场上身着光亮铠甲的骑士们举着骑枪来回穿梭，似乎在纪念什么特别的节日。

后来的故事是，D作为领主成了一群起义军的首领，但却在和路易十四的斗争中战败，他在一片河滩旁战至最后一人被俘，命运奇妙的使路易十四对他既往不咎。传言最后，他在一次去往圣地亚哥教堂朝圣的路上，心脏作痛，孤身一人倒在了在一段石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