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陌上茯苓开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爱而不得,终不过是一场痴心错付。
1
那一年,你八岁,我十一岁。
母亲与王美人坐在亭中闲话家常,你在旁边的院子里放风筝。
我看着你拉着线,跑了一圈又一圈,风筝却一直没有飞起来。
我百无聊赖的看着你,心里想的却是阿荣,只觉得这人若有一天成为我的夫君,那可如何是好。
直到你欢快的朝我喊:“阿娇姐,你快看。”我还没反应过来,你便把线交到了我手里。
我握着线,看着飞起来的风筝,不曾注意到自己嘴角微勾。
母亲朝你招手,“彻儿,过来姑姑这儿。”你乖乖的走了过去。
母亲把你抱到她的腿上,笑问,“彻儿,长大了娶我家阿娇可好?”
你坐在母亲怀里不曾说话,我却闻声转过脸看你,恰好撞见了你的眼睛,不知为何,我红了脸。
按理说,你在我面前不过一个黄毛小儿,且在我面前论起身份地位,你一个美人的儿子,我不知比你尊贵了多少。
这般姿态,我不该有。
我慌忙看向别处,心里却暗自庆幸,若母亲见了,大概又会训我失了大家闺秀的仪容。
我不留痕迹的拽了几下风筝,心里想着,你会如何回答。
然后我就听见了你坚定的语气,“若娶得阿娇作妇,当做金屋贮之”。
这样认真的语气,我有些愕然,脑海里又浮出阿荣为我受训的场景,却听见母亲爽朗的笑了。
我知道母亲笑什么,她笑,大抵不过是因为,她觉得终帮我寻得了一个好归宿,算命先生说我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
我也笑了,你明明惊慌失措,却强装着一副镇定自若的小大人模样,着实有趣。
而此时,风筝如我所料,挣断了线。宫人忙着去捡风筝,我一个人坐在廊上等。
你悄悄走了过来,拿出一块糖,“阿娇姐,这是母妃给我的,喏,给你吃。”
你不知道,父亲喜甜,自他过世母亲便下令公主府上下禁吃甜品。
我曾从阿荣处得过一块糖,母亲看到后罚我跪了一整夜,从此,我便也不再喜甜了。
不过我终究是接了。
然后我们偷偷躲在一边分糖吃,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开始记得有一个人叫刘彘。
2
在那次见面之后没多久,我就听到了阿荣被废储的消息。
虽说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我却生出几分愧疚来。
说起来,阿荣才算是我正经的竹马青梅。早年,我常常和他一起躲到御厨房的柜子里,偷吃皇祖母的糕点,跑到御花园躲迷藏扑蝴蝶,拿着母亲的衣袍玩过家家……
那个时候的你,大概还倚在王美人身边,终日为了明日如何而发愁。
舅舅的儿子本就不太多,栗姬受宠这些年,宫中却是少有添丁,而阿荣,也早早的被认定是太子的不二之选。
只是从八岁那年开始,栗姬娘娘就不再让阿荣和我亲近了。
我还记得,母亲曾带着我到她的椒房殿,想要我和阿荣结亲。
为了维护皇权,这种联姻我已是司空见惯,因为是阿荣,我也并不反感。
这些年来,栗姬住在椒房殿迟迟未封后,以母亲的身份和她结亲,并不见得是亏待她。
栗姬气焰嚣张,还与母亲起了争执,她说,我母亲盛气凌人,娇纵跋扈,她的女儿,必也是尖锐刁钻,阿荣既是太子,我将来,是以何姿态谈母仪天下……言语中,多是不屑。
她这番话放到从小受尽宠爱,身份尊贵的母亲身上,如何受得了,而母亲自也是见不得我受半点委屈的。
窦太后最疼爱的馆陶公主,何曾受到过这种侮辱?栗姬最后甚至对我们母子破口大骂,命宫人把我们赶出了盈水宫。
母亲与栗姬娘娘不欢而散,才成就了我和你的第一次重逢。而我和阿荣的联系,从此就断了联系。
3
谁也不知道那日我正在榻上午睡,朦胧间,竟不小心听见母亲与瑁儿姑姑的对话。
母妃说,栗姬恃宠而骄,言行嚣张,日后若让她的儿子做了太子,如此忘恩负义之辈,必会让自己受尽苦头。
大人的事,原本和我们小孩子无关。
可是阿彻,生在帝王家,我们或许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要与王朝的恩怨权谋分不开,而从小我也明白,身处漩涡之中,又如何能做得到全身而退。
这一切权谋的开端,是母亲与王美人的结盟。
而让我真正感到害怕的,是阿荣被废了太子之位,此后不久,便自缢身亡。
阿荣吊唁那天,栗姬疯了一样指着我涕泗横流。
我什么都没说,也说不出来,甚至一滴泪都没流过。
阿荣死了,我第一次那么真切的面对死亡,那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权利对于王朝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阿荣的死和母亲有关,或直接或间接,而这一切的根由,大半或是因为我。
阿荣离世后没多久,舅舅就重病在榻,卧床不起,而你就那样一跃成了舅舅最看重的儿子。
我听到母亲对瑁儿姑姑说,储君的位置,空下来了,就一定要是你的……
但此时更大的阴谋又开始了,皇祖母竟想让梁王叔叔继承帝位。
我决定守护你,哪怕是借用母亲的势力,哪怕是和皇祖母为敌,众叛亲离。
阿彻,那个时候你大概还不知道登上的大统宝座,要承受多少常人之所不能,你走过的路,又是由多少白骨堆砌而成。
4
你继任大统回来那天,舅舅没等到你就驾崩了,那一年,你16岁。
世人都道舅舅病逝,却没人知道,他临死前,最后在他身边的人,是皇祖母。那一日,我正好躲在床底下,所以目睹了一切。
那一日舅舅的房门口一个人也没有,我走过去,他慌忙喊我,“阿娇,阿娇,你,过来”,我忙凑到他面前,他还是没说话。
忽然外面有人来了,我不明所以,吓得躲在了墙脚后,来人却是皇祖母。
只有她一人走了进来,站在龙床边,“启儿,你立的诏书在哪儿?”
舅舅没说话,皇祖母却有些不耐烦,“诏书在哪?”
彻儿呢”?舅舅咳出声来。
“你那宝贝儿子,正外面游山玩水逍遥快活呢”。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我看到舅舅垂下了手,我忙捂住了嘴。
太医说,舅舅撑不过三天,不一会,我听到祖母长叹了一口气,似是有些哭腔。
然后王公公颤颤巍巍的喊,“皇上薨了”。
我听母亲说起过皇祖母和舅舅的恩怨,传闻中,是舅舅曾派人毒杀梁王,而梁王舅舅,是皇祖母最喜爱的小儿子。
宫里的丧钟足足敲了九九八十一下。宫女太监进来时,我趁乱溜了出去。
你回来那天,舅舅正在出殡。
朝臣立在朝堂上,皇祖母竟说不认你这个所谓的天子。她说,梁王战功赫赫,这些年在边疆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她说,舅舅离世时并未留有遗嘱。
朝臣有人开始蠢蠢欲动,天子之位,不可儿戏。他们说,你不过是舅舅最喜欢的皇子,不是太子,他们说,除非他们见到了圣旨…
5
皇祖母一党野心勃勃,你的存在竟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诚然我也不知道舅舅的遗嘱在哪里,但皇祖母几次三番的来找我,我便知道,舅舅生前,一定是留有遗嘱的。
你是舅舅生前最喜爱的皇子,已是我未来的夫,我又怎么会看着你大权旁落。所以我拿着先皇圣喻,喝退了群臣。
你不知道,我走进大殿的时候,心里有多么的惊心动魄。那圣旨我读得无比坦荡,但谁也不知道,我其实有多心虚。
母亲常教导我说,作为女子,便该安稳的呆在公主府里,外面的兵荒马乱,都与我无关。
阿彻,为了你,我终是欺瞒了天下人,我手上根本没什么遗诏。那一日,皇祖母站在大殿上,气的脸色苍白。
你如期登位,群臣参拜。
一向慈爱的皇祖母脸上不见喜怒,再次相见,她却只冷冷的说,“千算万算,我竟算漏了你,阿娇,你当真是好样的,今日是我棋差一着,望你以后,莫要为今日之事后悔”。
冷冰冰的语气里,没有了往日的慈爱,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冷冽。
我福了福身,“皇祖母谬赞,阿娇不敢当”。我尽可能的假装从容,却还是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寒颤。我明白,从此以后,我除了你,再无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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