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

我举着一把墨绿色的伞到外面去，因为这个时候还在下雪，当然，如果没有下雪的话会好很多，你就不需要这把伞了，你大可好好察看周围的下雪之后的情况。举着一把伞出去总是多余，因为现在正在下雪，而伞黑色的绸布遮挡住了你的视线，使你不能够抬头看看正在以某个速度下落的雪花，你唯一能够看到和在乎的是地面上脏乎乎的雪水，并尽力使你的裤腿保持干净，这占据了你的注意力，你不再注意到树枝上面的积雪有多么漂亮了，草地上的积雪散碎地闪着洁白的光芒了。

等我走到公交车站牌的时候，雪下得更大了，不过公路上的雪还没有积起来使车辆行驶变得困难，在一个个黑色橡胶轮胎的碾压下，它们都化成了雨水等待在路面中央，期待着流进一根狭窄的排水管道，或者是被太阳照射蒸发成为更纯净的、不羼杂其他杂质的水蒸气。但是它们只是一遍又一遍被橡胶轮胎碾过去，被揉进橡胶轮胎带来的泥土里和黑色的气体里，在公路上绝望地一遍遍地哀嚎。

我坐上公交车，前面站着一位穿了红色裙子的女士。我的雨伞把一些雪片带了上来，我的靴子把一些泥水带了上去，这些雪片和泥水中的一些不小心淌到了那位女士的红色裙子上面。我看到她那一身漂亮的红色因为我的失误而出现了一小块形状不规则的暗红色斑块，那些斑块使人看起来很恶心，又使人感到很寒冷。我悄悄地对那个暗红色斑块说道，“瞧你，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这位美丽女士的神圣裙子上面岂能是你该栖息之地！快滚开！”那个暗红色斑块见我面目狰狞地威胁，更抓紧了那位女士的裙子。

那位女士对我十分生气，“这一切都是您的错！都是您造成的！”

她说完就放声大哭，公交车刚好到站停下，那位女士跑着下了公交车。

我看着那位穿着红色裙子的女士在人群和灰扑扑的由雪填充的空间里飞奔，她当然没有拣大路走，因为来来往往的车辆会使她的红色裙子上面招惹到更多暗红色的斑块，她跑着穿过一条小路，那条路上行人很多而车辆很少，路面上已经变白了，在在公交车上的我看来，她的红色裙子像是一块需要不断坠落下去以契合其他形状的俄罗斯方块，她的黑色头发在灰扑扑的车窗外的世界里很小，几乎看不清。

这时，公交车里的人们斜睨着我，他们将刚才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并已经在内心深处给了我一个对我不利的评价。我瞪着他们的脸，大声说道，“好吧，刚刚那位女士的不幸是我的错！但她已经下车了，我能够怎么办呢？”

他们没有答话，都将目光收了回去，放到车窗外的雪的世界里面。

公交车继续往前行驶，按照应该停靠的地方停下，但是没有人继续上来了。我站在我的座位前面，等着下一站停靠的时候下车。车窗里面的氛围已使我感到不适，我担心没有新的乘客进来打破这糟糕的气氛，我只好下车避开这种可怕的、自从那位女士下车以后一刻不停地谴责我的气氛。

公交车刚一停靠到站，我就急忙跳了下去。再次回到外面的世界，这儿没有谴责、没有故事的发生，没有叫做曾经你做了什么的东西，这儿空气简单纯净，任何一秒都只为现在。刚刚我在公交车上那么忐忑，现在忽然来到外面使我兴奋、开心。

但这一站离我的家还稍微远一些，我该继续搭乘另一辆公交车回家去吗？不，也许坐上另外一辆公交车还会有别的事情发生，而一旦发生了某些事情，我又会再次回到内疚、被别人责备的困境里。因为一辆公交车车窗内发生的事情会被那些乘客们记着，因为那里面的世界的时间有过去和现在，你不能够轻易改变乘客们、甚至公交车司机对于时间的观念。而当我在这儿走着的时候，每一个路人都是新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都是新的，人们朝着前走去，很快就遗忘了过去。

我步行回家去。当我抵达家所在的街区的时候，积雪已经埋了很深，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天色昏暗，找到回家的方向并不容易。

“难道说我不得不在这儿辨认出哪条才是通往家的路吗？难道路灯仍旧要像往常一样迟迟不肯亮起吗？难道我最后的时间不得不耽搁在一次次地在路上试错吗，直到认出墙上的属于我家的门牌号吗？我总是考虑不周，要不是在选择乘坐公交车回来的路线上耽搁了那么多功夫，我一定会有多余的力气辨别出我应该走哪条路了，而那个时候我到达的时候天色还不算昏暗，不像现在这样，使你很难辨认出方向。如果当时我能够忍受那些车窗内的困境就好了，毕竟我只需要再忍受那趟公交车走过五站的距离就好了，但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再说当时我怎么能够预见到现在的情形呢？我怎么会想到即使我到了离家最近的公交车站点以后，积雪已经很深了使道路都看不到了呢？是啊，总之，这不能够怪我，因为当时的情形也是够可怕的，我不得不在离家还有五站的距离就下车，因为我当时不能够忍受那辆公交车的氛围。我当时受到了那种氛围的可怕攻击，自然不愿意再继续乘坐公交车了。因为我担心会再次出现那种情况嘛，而那也是非常有可能的。当时最明智的情况难道不就是靠我这一双几乎被冻僵了的腿走完那五站公交车的距离吗？再说那个时候刚刚下车，我感到兴奋，浑身充满力气啊。我以为一切会顺顺利利地进行，我只不过会比继续乘坐那辆公交车晚回家二十分钟而已，路上不会再出现别的状况了。但是，现在的情况就是，的确出现了别的状况——我现在站在丁字路口这里，完全分辨不出回家的方向了。

难道我应该轻易选择一个方向，往前走下去吗？不消说，我只有三分之一的几率，而一旦选错了，我将会花费掉更多的时间，而更有可能的情况是，当我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方向往前走去并拐弯以后达到一个错误的地点的时候，我将会继续在那个地点迷失，我可能都无法从那个错误的地点回到现在我所在的丁字路口。这么说，为了不冒风险，我只好在这儿什么也不做吗？也许会有一辆汽车经过而停靠一下，里面的司机会告诉我往家那边走应该走哪个方向。但是这儿偏僻极了，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等到一辆车，而现在正是人们下班的时候，如果现在没有汽车经过，那么在今天夜里以后的时间，我就更难指望能够遇上一辆指引方向的汽车了。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我对自己的情况感到焦虑，对自己深思熟虑做出的合理行为气得跺脚！毕竟为了避免现在这种状况，在那辆公交车里面多呆上一会儿算得了什么呢？是啊，局面变得这样糟糕，这完全是由于我任性而为！我忽然对自己开始产生了怀疑，但是这没什么用，更何况天色越来越昏暗，即使有一辆汽车经过也不会看到我黑色的身影。我该对路过的汽车司机不抱希望，最好是现在就随便选一个方向走下去，因为我拥有三分之一的概率，而如果选了其余的三分之二，我想，那也不会比现在傻傻地站在这儿等一个不会经过的汽车更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