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吴子衿照例靠着床头看书，老婆廖静姝在看着台灯发呆。 “老吴，跟你说件事。” “哦，什么事？”老婆的突然发话，让老吴放下手中的书。 “明天，剑明想来咱家坐坐。我想请他在家吃顿饭，你同意吗？”说完，带着乞求、不安的眼神看了眼老吴。 老吴的心咯噔一下。四十年了，他还真是阴魂不散。看着老婆的脸，老吴顿了顿说“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回来，他和他儿子回老家祭祖。” 短暂沉默后，老吴说“哦，明天我早点去买菜。”说完又看他的书。 静姝侧身把手搭在老吴身上，久久不语。 老吴眼虽盯着书，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心里早已翻江倒海起来，只是他向来不喜颜色外露。 陆剑明是老婆廖静姝的情人，这个秘密在四十年前他就知道了。那年夏天他出差提前回家，听到屋内他俩的对话。“姝，你那么善解人意，温柔娴静，遇上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我很遗憾没有在时光的无涯里早一点认识你。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了，为了孩子们，我们不能毁了各自的家。吴子衿是个好男人，值得你终身托付。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只有一颗爱你到死的心……”“你说的，我都懂……”听着他们情意绵绵的话，吴子袊只觉得如雷轰顶，五内俱焚。谁都知道他是出了名的疼老婆，洗衣做饭，带孩子，所有家务活他一个大男人都包了，没想到她却背叛了她。他很想冲进去把那个剜心夺爱的男人给剁了，但想到静姝有可能就此跟那人跑了，再不回来。不，他不想失去她！她是他生命中的清泉，没有她，生命会从此枯竭；她是他人生旅途中的绚丽风景，没有她，人生会失去色彩；她是他这个世界上最在意的亲密爱人，孩子的母亲。不！不！他还想牵着她的手慢慢变老。等有钱了，他要带着她去北京故宫，看皇帝住过的地方；去蒙古，一起骑马看蓝天；去法国普罗旺斯，领略她喜欢的浓郁的法兰西风情；去……他怎么能忍受余生没有她的陪伴呢?只要她快乐，什么都可以忍。想到这，他拎着包悄悄离开家门。 此后，那个叫陆剑明的男人，静姝的顶头上司——陆厂长，来他家像来亲戚家一样热络。 有一年老吴父亲重病住院了大半年，不但花光了家里的不多的积蓄，还借了很多外债，这些外债大都是陆剑明主动给他的。老吴天天医院单位两头跑，苦不堪言。屋漏偏遭连夜雨，姝也得了急病需住院手术，陆剑明得到消息后二话没说送姝去医院，缴费、办住院手续，忙前忙后照料了整整一个星期，人也瘦了一圈。老吴看在眼里，心想既然命运让他们搅在一起，以后就坦然接受吧。 出院后他俩进行了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 “陆厂长，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老婆的照顾，还有那医药费，我会尽快还你。” “老吴，你说这话就客气了，静姝是我的下属，在工作中尽心尽职，也帮了我很多的忙，我帮你们是应该的。” “说实话，我知道你喜欢她，也知道你们之间的事，但我爱姝，我不能没有她，我只求你注意影响，毕竟孩子们都一天天大了。另外，请你别给她伤害，永远！你做得到吗？” “好，我答应你。” 从那后他们两家来往更频繁。外人虽然猜测，但看老吴他们都坦荡荡的，也不好乱说什么。其实陆剑明老婆也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她向来性格内敛，又一心念佛，所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彼此的默认下，两家人始终相安无事多年，直到陆剑明退休后随儿子到加拿大定居，才渐渐断了往来。 一晃二十年过去，想不到他又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老吴买了很多菜，铿铿碦擦地开始忙乎。老婆静姝似乎一夜没睡好，眼睛周围有明显的黑圈，神情疲惫又紧张。老吴忍不住唠叨“老婆子，你去再睡会吧，有我弄菜就行了，他来了我会叫你。”姝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说，“听说他有心脏病，去年还做了心脏搭桥，我们也没几次见面了，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了呢。”说完自顾洗菜。 中午十二点，陆剑明终于出现在家门口，一头银发，脸庞清瘦，身着藏青色唐衫，配灰色绵麻阔脚裤，神采奕奕，不减当年风采。姝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如同石化。老吴轻碰了下她，说“姝，你带老陆进屋坐吧，我去炒菜，菜很快就好了。” 老陆握着老吴的手不停地说“老吴啊，谢谢你！辛苦你了！” 看着姝和老陆泪眼对望，欲说还休，老吴转身，系上围裙扎进厨房。他把老陆最爱吃的红烧猪蹄又开火炖了一会。时至今日，往日的爱恨情仇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云淡风清。他已不愿再去计较爱人曾经被人分享，不是因为自己有多豁达、多伟大，而是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食物极度匮乏的年代里，老陆一直待他们如家人，给了他一家最实在的真心实意的帮助，如果不是他出手相助，也许儿女早就辍学了，哪有今天的幸福。如果说还有什么让他计较的话，那就是姝对老陆的深情凝眸让他心里泛酸。 这顿午餐非常丰盛，老吴把平生拿手好菜都摆出来了。饭吃得极慢，老吴把菜热了一遍又一遍。饭间，姝不断给老陆夹菜，老陆却不时地夹给老吴。大家聊起别后二十年间的人和事，不免喟叹、嘘吁。老陆手搭着老吴的肩说，谢谢你包容了我们，成全了我们的声名。酒微薰，人已醉，老陆附着老吴的耳说，“老吴，不怕你耻笑，我那命根子在我二儿子出生后就废了，专家们都说是神经器质性病变，目前科学还没办法治愈，我和静姝之间从来没有那个，你信吗？为了静姝，我不甘心啊，全国各地去看，国外去看，中药西药吃，都没用，我想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吧。”说完，老泪纵横。 老吴突然间觉得压在心里多年的石头一下搬开，说不清是释放还是庆幸，不觉潸然泪下。姝看着生命中的两个男人也默默地低头垂泪。 一个月后，老吴接到陆剑明二儿子的越洋电话，说老陆因心脏病突发，于昨晚逝世。老吴听后，整个人呆了，末了，才说一句这事不能让你姝姨知道。 第二年，春天来得早，春风吹绿了芭蕉，染红了桃树、刷白了李树。 这天，天气睛好，阳光明媚，姝翻出箱底的那条淡蓝色丝巾，系在脖子上，问老吴好看吗，老吴笑着说好看，像盛开的蓝莲花。姝用手捶他的腿，说老不正经。 那条丝巾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老吴送她的订情物。 “老吴，老实说，你这辈子恨过我吗？” “没有。”老吴头也不抬地答。 “真的吗？我不信。” “我骗过你吗？这辈子你都是我的‘林黛玉’，我怎么舍得恨你。” “我觉得你是那个‘梁思成’，我是你的‘林徽因”，而老陆是‘金岳霖’。我这辈子真是太幸福了！老吴，谢谢你！爱了我一辈子，包容了我一辈子。如果有来生，你成了三生石上绛珠草，我愿是那个神瑛侍者，一生为你浇灌；如果你成了王子，我愿成为你的坐骑，驼着你走遍天涯海角。” “呵呵，如果有来生，我更想咱俩成连体树，站着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 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阴凉， 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从不分开从不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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