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
文：筱氻
一
“我真的非常非常需要这份工作，如果今晚之前不能交稿，我一定会被炒掉的！”
原茴把电话稍拿开一些，捂着嘴巴强咽下嚎哭的欲望，她的整张脸因为过度隐忍憋得红紫。泪珠掉落的速度越来越急，淌过脸上擦涂的粗糙粉霜，将刻意掩饰的瑕疵洗涤得晶亮闪耀。
“就算是我求您了，求您可怜可怜我，今天晚上把剩下的完成好吗？”她从来都不会想到，自己竟然还可以用那样卑贱恶心的语气哀求一个人。电话里强硬冰冷的回答就像一把刺刀残忍地挑戳着她的自尊，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高举战利品肆意践踏她的心房。
狠狠攥紧拳头，嘴里面浪潮一般翻涌出腥甜的味道，她顾不上理会，眉毛一挑无比高傲地说：“像你这样的作者，下场就是死了都没人帮你收尸，烂在家里让臭虫蟑螂啃食身体再用那些一万
年结不了尾的稿子请它们擦嘴！”
然后迅速挂掉电话，将对方拉黑。
原茴的胸脯剧烈起伏，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入魔一样狰狞，她心里有两个诡幻的声音纠缠回荡不休。一个说，完了，那么多的付出和努力，到头来不过是朝天扬了一把祭拜尊严的纸钱。另一个说，去他的狗屁前途，就算穷一辈子，也不能让自己委屈，忍忍忍，究竟忍到什么时候才算够，才不要像那个女人一样，硬是把日子活成一场无休无止的奴役。
她两眼失神地跌坐在图书馆值班室的椅子上，细思半晌后，开始发疯似的拉扯自己的头发。她憎恨这世界为何有如此丰盈的力量滋生自私和仇恨，她懊恼自己的幼稚冲动，她诅咒所有轻而易举就站在山峰上的人，因为他们只会朝山下和灾难殊死搏斗的不幸者睨笑，吐口水。
没有可以被随意捡拾的原谅，没有不期而至的善意，没有宽恕没有慈爱没有问心无愧的真相。
没有不经历厮杀就可以安享平和的生命。
原茴抱紧双臂，颤抖着蜷进操作台后面黑暗狭仄的角落，被逐渐浓重的寒凉掩埋。她哭累了，沉沉睡去。
恍惚中仿佛陷入一片洁白轻幻的云海，她还是幼童的模样，笨拙吃力地在绵厚的云层中奔跑，一脚深一脚浅地留下一串残缺不全的足迹，就像与不停歇的大雪玩一个争夺时间印证的游戏。
她感知得到女童心中始终保留着追逐的意志，但是扎根于最初渴望的目标却已经模糊不堪。也许她只是盲目地奔逃，不准备对任何方向和终点臣服。
遥远的云之彼岸出现一个男人的修长身影，他的黑色风衣在云流中扬起。女童呼叫着跑向他，大颗的眼泪拍打在身后碾压过来的厚重云壁上，像是具有强烈腐蚀性的毒药，所有被其触碰到的壁垒全部碎裂融化。
她在与他极其接近的时候堕入绝望，因为，她从不记得他的脸，即使在梦中，也无法牵强地勾勒出大致。
倏然感觉脚下一沉，似乎被某种藏匿的力量绞绊住双腿。她猛地低下头，发现稀薄的白云之下，掩映的是粘稠恶浊的泥浆，正在把她一点点吸附吞噬。
好像没有刚才那样冷了，原茴双手不自觉地抓紧披在背上的衣服，身体宛如一块不知满足的海绵渴求着丝丝浸透的温暖。她慢慢睁开双眼，被泪水惹红的眼角有轻微撕裂的疼痛。
别晰背对微弱的灯光站在混沌中，身形嵌进雨影霏霏的昏黯背景，看着原茴的目光蕴满滚烫的温柔。他伸手轻柔她的头发，然后隔着桌子把她揽进怀里。
他说：“我又看见你在梦里哭了。”
原茴没有回答他，只是使劲往他怀抱里钻，额头来回地用力摩擦他结实的胸膛，不用侧耳也可以将那一枚枚郑重而青涩的心跳声统统收进耳朵。
“告诉我，为何不安。”别晰的嘴唇几乎碰到她的耳尖，温热的气息拂红了她半边脸颊。
“不要问，你在时，我没有不安。”
别晰双臂收紧，给她更踏实的温暖。
未完待续
本文发表于《预见遇见》实体杂志2015年版第四期，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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