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莜氻
宅院围墙外的几棵粗壮的桐树枝隙中，沙哑聒噪的蝉鸣一波又一波地向外扩散着。前院的名贵花草绅士地享用着硕大桐叶带来的荫蔽，主人在屋中小憩，平时嬉闹成团的猫们也都觅不见踪影。后院只有一个小小的观赏池塘，池中芙蕖花姿态曼媚，花瓣和圆圆的叶子舒展着令人心旷神怡的色彩。
无限明媚。
原本池塘里除了芙蕖还有一群悠游自在的锦鲤，天气晴朗时，鲤群彩瓷一般光滑鲜艳的脊背妖娆地穿游在璀璨波光中，常常惹得客人们欣喜欢呼。可惜那群赢得无数赞赏的鲤鱼已不复存在，如今只留下一条。
这条独守空池的鲤鱼具有不凡的乐观心态，他并不为主人家中猫多成患而烦恼忧心，反而乐于明目张胆地浮出水面观察他们的日常。
他发现，有只毛色灰白品性温良的猫被孤立了。
别的猫在前院追逐蜻蜓玩耍嬉闹的时候，这只猫就蹲在后院伸向池塘的假山上默默舔弄自己肉爪上的毛，偶尔挠一下脸，神情忧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孤独的猫啊，你在想什么，可愿意与我分享？”鱼说。
猫根本不屑于正眼看他，迎着池塘上空拂来的湿润夏风微微昂起头，让脖颈上的软毛被吹开一朵荡漾的花。
“看来就算是最聪明的猫，也听不懂鱼的语言。”鱼轻叹一声。
“谁说我听不懂你的语言？”猫说，“我能读懂这世上所有的语言，包括人类引以为傲的文字。”
“哦？真的吗。”
“当然，不信我拿来‘眼镜’的报纸给你读一段。”这只猫管它们的主人叫‘眼镜’。
猫扭动着身体离开了，不多久，鱼听见岸上书房内传来躁动和争执的声响，然后渐渐熄灭。弹性良好的气氛迅速恢复如初，是夏日特有的慵懒安逸味道。
猫回来了，叼着一张颜色不算太旧的报纸，憨圆的脸上挂着打斗残留的崭新印迹，但依然保持着不可侵犯的高贵神情。他尝试向鱼念数日前几个比较有名的新闻，并像一位掌控玄机的智者一般冷静地分析局势。它分析家禽的命运，和宠物这一新潮职业为猫猫狗狗带来的机遇。
“很明显，整个时代都在朝着文明的方向前进，我认为，作为参与的一份子，我们虽比人类低等，但也有责任为共同进化贡献一份力量。既然深处文明的环境，就不能与深林野兽一样肆意妄为。我坚决反对宠物猫扑捉主人家中的鱼、仓鼠等做夜宵，这是滥用猫权的无耻行为！”
猫滔滔不绝地讲着，兼具传道者的威仪和邪教教主的口才。鱼安静地听着，不觉得乏困，也没有打断它的意图。大概憋太久了吧，也真不容易，鱼想，这是个百年难遇的和平主义者，如果每只猫都能拥有与它齐肩的高尚情操，池塘的鲤群也不会惨遭灭门了。
没错，似乎一夜间消失的鲤群，就是被这些食胆包天的宠物猫捉去打牙祭了。想来也是一阵悲凉心痛，主人偏爱猫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眼看着满池塘的锦鲤将快被吃完也不加拦阻，鱼族沦落今日惨状，他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猫终于停下来，收起义愤填膺的姿态，深深哀叹。鱼也跟着流下两行悲伤的泪水。
“你是因为持有这样的观点才被他们冷落的吧。”鱼关切地问。
“你懂什么，不是他们冷落我，而是我不愿和智商不够觉悟不透的蠢猫为伍，是我甘愿孤独。因为，英雄总是孤独的。”
猫说完，眯上微怒的双眸，转身离开。
鱼看到他不同往日的伟岸背影，原来，被逼至绝境才会找到迸发力量的源泉。
伟大的猫，你什么时候再来啊。鱼在心中呼喊着，而回答他的只有渐冷的晚风。
男主人放下手中的茶杯，合上杂志随手一丢，整个人懒洋洋地陷进沙发，嘴里念叨晚餐该吃什么好。猫们汇集在屋中最凉爽的风扇之下窃窃私语，对于质量不过硬的木制地板来说，主人家的猫吃得太肥就是毁灭性的灾难，特别是他们集中起来的时候。
“刚刚那只傻猫去书房干什么了，动静不小，我好好一场美梦被搅的七零八散。”白底黄纹的霸王猫睡眼惺忪，哈欠连连。
“老大，我以为我们把包子藏在书房的事情败露了，本来想教训他一顿以防这家伙再去打小报告，谁知他只是想拿过期的报纸。”黑猫毕恭毕敬地说。
“什么？”霸王猫一下子跳起来，“书房的包子还没吃完吗，你们到底背着我藏了多少？再不吃完就臭了，赶紧拿过来让我解决了。”黑猫跑掉后，他又一转身对着纯白的小母猫柔情绵绵地说：“等‘书呆子’做完晚饭，你去把最大块的肉叼来，咱们分吃了。”
霸王猫管他们的主人叫‘书呆子’。
在掌握绝对势力的猫群眼中，灰白毛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也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废物。他不仅无能与众猫抢夺食物，而且总是伪善地劝说大家不要打鲤鱼和仓鼠的主意，十分碍眼。在主人尚不能保证养活自己的前提下，宠物们就只好退步到弱肉强食的处境。作为一只有原则的强猫，杀猫是不能触碰的底线。如果灰白毛是一只蟑螂，霸王猫会毫不犹豫地一肉爪按死他，可是他偏偏拥有猫的尊贵血统。
所以只能被驱逐。
不主动向主权势力靠拢，就算是同类也难逃被排挤压迫的命运。
“你终于来了。”等待了一晚上的鱼听到灰白毛来到岸边，马上顶着气泡浮上来，笑脸相迎。
然而猫眉间愁云不展，他竖成一条线的瞳孔越发深邃忧郁，似乎不是有意忽略鱼微弱的呼唤。已经习惯独自生活的灰白毛并未想到会有人为他彻夜等待。
伟大的思想者又遇到令他费神的事了，鱼想。
黎明的浅光还未融化一夜凝结的浓色，猫一言不发地出神，鱼静静在心中描绘他模糊的轮廓。鱼能够清晰感受到冥冥中无声的警告，他将为靠近一只猫而付出代价，但是想要靠近探索对方的疯狂愿望依然无法抑制。未完待续
本文发表于《预见遇见》实体杂志2015年版第七期，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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