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

那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唐山地震闹得人心惶惶，我们苏北平原的蒲场村人也不例外。我家当时在蒲场村五组，全组的人都听生产小组组长夏金诚的话，都带着草席单被到打谷场上临时搭起来的防震棚里睡觉。

那年夏天的中午，我们顶着火辣辣的太阳的暴晒，专心致志地听着身材魁梧和一张国字脸英气逼人的夏金诚在讲话。我至今都记得着装朴素的三十多岁的夏金诚，他很煽情地跟我们讲的话：

“大家听我说啊，那唐山地震可蝎虎了，妈妈的，只见一道蓝光闪过，顷刻间天地间沉到一片黑暗中，简直暗无天日，紧接着地壳深处发出地动山摇的有如打雷的轰响。

“在这时候，你要赶紧往外跑，你不跑，如果房倒屋塌，那断裂的砖头瓦片和屋柱房梁就会把你压到废墟里面，不谈你有没有可能生还，单单让搜救人员找你就会很麻烦。所以一旦看到地上的泥浪像黄河水发出咆哮，看到泥浪汹涌澎湃的样子，我们就要跑出地震棚外，地震棚外有好多稻草梱，我们要紧紧抓住这梱救命稻草，防止被那赛如黄河水的泥浪冲跑掉。

“大家伙儿要听话，不要到时怪我没有把上面的指示精神传达给大伙听，我说了就是说了，你们不听，是你们的事，不要怨爹恨娘，更不要恨天骂地。”

这个夏金诚还真有一套，据说汉字识不到一箩筐，却说得有板有眼的。他说到这里，还像一个作家在《挥手之间》里写的那样，他像一个伟人似的大手一挥，他说：

“好了，催工不催饭，那啥不兴喊，现在贫苦的老少爷们和阶级姐妹们，跟我到食堂去打饭吃。食堂可不是五八年的食堂，我们的食堂好得多了，都是养猪场遗留下来的产物，金贵着呢，煮猪食的大铁锅我让他们洗了又洗，很干净，一口锅里煮的是雪白的香喷喷的大米饭，一口锅里煮的很有营养的白雪肉煮大白菜，里面油花泛泛的，根本不像我们在家时吃的烂菜叶子，吃得面黄肌瘦的。不要这么讲，简直是给现实抹黑拉叉！”

我们一窝蜂地跟着夏金诚涌到家乡的河流——冈板河河畔的养猪棚里，夏金诚和几个社员拿着饭铲和菜勺，往我们的瓷碗和搪瓷缸里打饭盛菜。热气蒸腾中，我看见他们脸上流着黄豆大的汗珠，眼睛半眯半睁着。我听见夏金诚一边掌勺给我们盛菜，一边动情地跟我们说：

“穷苦的阶级兄弟姐妹们啊，难得这样的机会，敞开喉咙多吃些，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吃饱肚皮后，地震来了冲前头！”

我的妈呀，他吃饭时都不忘作战前动员，如果地震真的来了，我们还愁不能战胜地震吗？可惜的是，这个夏金诚这么好的人早已谢世了，但斯人已去，他的话和他的动作神情却刻骨铭心地存留在我的记忆里，因为我对他的印象太深刻了，终身难以忘记。好人啊，像他这样的好人现在已不是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