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
1987—1996《诗歌报》刊诗辑录

1987—1996《诗歌报》刊诗辑录

作者: 熊国太 | 来源:发表于2019-11-07 16:43 被阅读0次
    1987—1996《诗歌报》刊诗辑录

    江风

    有没有江风吹过

    轻轻流的江水,你来告诉我么

    那年我从江上来,从母亲的怀里来

    那年江风要多猛就有多猛

    母亲在江边

    哭成泪人,我就是泪人的儿女

    以后我有了许多淡忘

    可就是忘不了江风。自江岸走向远方

    我就不想忘掉一切

    去寻找江风的路,那水印的路

    踩出了我许多思念的洞窟

    江风一片片地吹来

    我的心向她洞开。从此我知道

    母亲的期望落在了什么地方


    怀念山雨


    五月江南的远山里

    传出你淅淅沥沥的跫音

    踩痛遗失在山路上我记忆的书页

    翻开有泪的注释

    你纤细有如多愁善感的女子。你放飞雨燕

    扑闪在轻浅的溪边

    我还记得,那一年我和你迷失于江南

    听风声你我相识在远山密林里

    对你说我喜欢你的迷离

    你颔颔首,却始终未向我靠近

    望江南远山你让人惦念惹人惆怅

    你浮游远天背景隐没你的倩影

    你追逐山顶流云,忘却有个人站在思念的黄昏

    黄昏的荧屏上有望眼欲穿的视线

    仿佛永远只有静夜

    只推出残月的特写,不展映江南的全景

    惟有等待,我的等待

    成了镜头里的画外音:你已离去啊

    你也不曾离去。离去的

    是你拥抱过的山顶流云,离不去的

    是我亲吻过的江南,遍洒的热泪点点

    湿润江南的柔情片片


    望川


    许许多多的寻觅涌到岑港河的上游

    上游的雨季已经远离

    水声更在耳轮之外。但为何河岸上

    要弥漫一种白色气味。母亲

    今夜可有一轮山月约我,她暗白的歌声

    是你为我飘在河湾里的吗

    与岑港河相望,芦花正在远航

    谁又去追问了苍帆?木桨却无回声

    纵是帆影牵长了痴迷的视线

    而津渡早已飘移。错过早起错过晚渡

    日子隐隐地下潜

    我的母亲,你迟迟没有释疑

    怀念如何到达彼岸,彼岸又如何布景

    而在岑港河上,那些曾流入我血液里的浪花

    于清澈之时亲你嬉你

    我自认浪花的每一片情愫都与你的蓝蓝水汇合

    但母亲,河水望穿呀

    为何你还在缄默?深水就是绝望吗

    谁来提醒:我不能望穿什么?

    雨季不来!站在河岸,从此我永远

    便只属于河岸。只望不听

    只望无语。所有河谷里的风只顾劲吹

    所有的彼岸也只顾遥远

    而你的眺望仅一种姿势,目光越过灵山

    望着山坡上我父亲的小小坟包


    秋海棠

    望秋望见草丛中的你

    我绕过黄昏静坐在你的身边。从来

    记忆都是苍白的

    而谁,又茫然于晚风轻拂时分

    你一定在那儿伫立良久了

    从某年某月的某日起。如弧的天空

    像奶牛之腹挤出点点秋云

    你注目时可否保持了平静?但打破平静的

    不是急切的声音

    而是你长久的缄默和眺望

    我无言望你,你优雅至极

    犹如娇媚的睡莲

    且笑着舞着。背景是悠远辽阔的暮色

    想起从前,从前有重阳装点秋容

    谁赠我以清泪

    我报之以血滴。湿人的情绪还湿

    洗干的时候穿破月辉的衣裳

    可我又怎敢相信

    你窗前的长烛依旧是那一盏

    于是,我愿你摇曳之枝

    抽击我心之岩壁

    以流浪的秋歌,漫过灵魂的门槛

    惊落海棠席上宵宵冷梦……


    最后的杜鹃

    自那一夜开始梦中啼归

    醒来也难再唤来

    端端的,充血的眼只朝向南山

    且南山早随云船飘远

    如鱼的风,携云寻找故乡

    昔日故乡

    有悬挂乳名的吊兰

    但故乡,故乡不在山下

    今夕何夕,落日飞到群山那边

    悠悠投影

    潜入岭南无语的山冈

    而在岭北,寂静的山林是很瘦的山林

    那个离人去时不明

    来时也注定不明

    一切皆因那一声啼叫否决了春天

    因而,所谓的盛开都是悲哀的盛开

    所谓的期待全是无尽的期待

    纵是端端的眼忽略了群山的阻隔

    瘦瘦的山林

    已无力闪现归者的路程

    而只有,只有啼声是惟一的绝鸣

    滴滴泣血

    不过是作了绝鸣的陪衬


    梦见一只鸟巢

    能否就此向你纷飞

    在梦里,以我的无根之叶作翼

    挥别巫山,因为那一夜无云

    芭蕉也不独语于堤上

    我是脱颖于白昼又被白昼弃遗的梦鸟

    做鸟的命注定浪于黑水之上

    万般寻找中,歇脚处都是错位的山冈

    而在我之外,你在何方?何方

    在目光之外,我的心海沉默如潮

    如潮。不作忏悔的门徒

    却能看清祭台下的层层石阶

    因而,我不悔

    流浪之羽被厚厚的秋雨打湿

    再次觅食的时刻

    你千年放飞的孤鸟一定不像我了

    虽能盘旋于你的边缘

    但仅有的记忆也难以确定你的方位

    最是那翻山越岭之后

    只离你仅一步之遥

    分明你能栖我的游魂

    梦也熟透,但长梦中的鸟巢

    独无巢心


    一只手

    一只手在意念外又跑回意念内

    一只虚无之手

    抓不住意念内外那个真实的事物

    可我就在远山深处等你

    你应该去想想一把火

    想想火的周围

    泉水的声音还是不是一种温柔

    山内山外,一切温柔的东西都已离我而去

    一只鸟也找不到归巢

    那件真实的事物也被谁深藏了起来

    那支唱过千遍的歌已流浪无形

    我已无法阻挡漂泊的云

    我已坐穿无数个冰冷又漫长的夜

    而当你望见我时

    当你坐在了我的对面

    时光的荧屏上

    两只酒杯,高过了记忆的空壶


    忘川之梅

    出发去远方,不如回来静望家园

    闲时去江上打鱼

    雪时在屋前铺纸。如果有梅立于纸上

    就让她绽放东方意境

    你和我,是梅的难兄难弟

    也是梅的儿女

    如果能陪伴在她的身旁存活一次

    或在雪片里相拥一回

    此生应该不会留下太多的遗憾

    而心,始终是燃烧着的火焰

    想点燃只需一杯老酒

    即使流落于子夜,也能梅香般弥漫

    但在云上,或帆上

    牵你的手,我的手永如鹤之姿

    凝视或出游都是怀恋

    将此身置于流水中,留下目光去飞临

    可为苍白的梅喷射血红点点

    梅,你就是那颗红月亮了

    无论谁伸手去摸

    你都会摇曳在我注泪的心里


    流浪方式

    走路是一种司空见惯的动作

    路的形状

    提供了一种流浪方式

    流浪很美丽

    陌生的朋友你会理解

    流浪很美丽

    影子是最可靠的伴侣

    告诉自己

    你的流浪是鸟式的流浪

    陡坡尽可以飞掠

    一马平川或江河湖泊

    可以出没

    如此丰富的存在

    在意识的底层作证

    在生活的尖刀上滑行

    流浪很美丽

    并且请你端详

    流浪是一种生存方式的呈现

    或悲壮而去

    或凯旋而归

    自己的白发

    点过了别人的灯


    你的河

    站在岸上,我静看你的河

    缓缓地流去

    我站着,像秋天的一棵树那样看你

    从未改变过姿势

    河的流向很随意。如雨中的鸟

    像水中的鱼。在急速的

    奔流之中,你不可能想象我就是河岸上的

    一棵树。这一棵树上

    还有一只听雨的小小鸟巢

    就在我这一棵树上

    鸟的红嘴已啄开了一层忧郁的树皮

    我若无其事地看着自己受伤

    若无其事地看着自己

    站立的姿势浮起了独坐的日子

    而你的河真的是一去不复返地远去了

    你仍没有看一眼岸上的树

    就轻易地把我淡出了河流的视线


    一只信封

    从此窗这边望去

    你在窗内,我在窗外

    纤纤的你的手高高举起

    你倚在窗沿如一枚邮票

    这窗便是一只信封了

    我们面对面

    只隔着这只信封

    准备寄云,也寄饥饿

    五月的雨淋不湿这段邮路

    隔着这只信封

    谁也不会轻易迷失

    窗内暂无他人

    于缓缓的风中黄昏富有质感

    仍是这一只信封

    不断地被封存和投寄

    无法牵手的季节来了又去

    你我注定只起一种点缀作用

    张贴在角落等待寄出

    而从此窗那边望来

    我在窗内,你在窗外

    方方的窗口

    被你纤纤之手关上了信箱

    我倚在窗沿

    想成一枚邮票也不可能了


    冷流

    在门口

    有冰冷的气流涌来

    像你的消息

    它被我感知

    又令我陌生

    好像注定这样不动声色

    并形成一种氛围

    我只好点燃香烟

    添加暖意

    等到烟雾四散

    消息再次传来

    你已去向不明

    我因此夺门而出

    或又返回房间

    对着空空的墙壁

    深深地默哀


    骑马

    风雨没有交加

    我们骑在马上

    穿越弯弯小路

    接着拍节而舞

    平安的岁月里忘了喂马

    再次出发已流落沙丘

    你的身前

    出现了别人喂养的白兔

    在绿茵茵的草地上

    正美丽地散步

    说是年年有个美妙的传说

    都像梦一样温温柔柔

    但从马背上滑落

    我只好坐坐路边的石头

    这是太阳很好的中午

    连身影也在渐渐地萎缩

    可我竟觉察不出


    如梦之果

    从山中到掌心

    如梦之果若隐若现

    你自山外赤足而来

    身上果香暗存

    不留痕迹

    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过

    什么东西被切入

    如同切入踅居深冬的虫皮

    鲜红的东西呈现

    意识被打开

    让我两手停在空中

    而你步出山外

    如梦之果

    已从我的掌心里滚落

    残存的果香弥漫到天明

    你会激动

    或者悲伤

    但我已忘记果香

    面对空枝痛哭


    雪带来一种暗示

    以雪为纸

    你用树枝在纸上来回运笔

    白的雪由此生动

    我看你在雪中独对寒风

    神态还算安详

    只是雪映白了你的衣袖

    也映白了你的双眼

    而我一直是在抵达

    在抵达你的身边之前

    早有一场雪落在了我心的原野

    我因此陷入困境

    我也知道,你的雪

    已经带来了一种暗示

    在那些黑色的泥地上

    你的雪白

    差一点让我的眼睛瞎掉

    在寂寞或沉重之夜

    你的雪白

    还会反射在黑色的屋檐上

    让我抬起头时

    目光指向黑白背景


    脚印

    这里出现了一些脚印

    这些脚印是刚刚留下的

    印迹上还有些体温

    可我没有看见谁路过这里

    也许是我打了一个盹

    错过了一次机会

    也许是我只想着自己的心事

    对身外之物不再去留意

    但我可以肯定

    这些脚印是刚刚留下的

    它上面的体温

    还散发着我熟悉的气息

    我环顾四周

    四周的景象一切正常

    我再次环顾四周

    这些脚印也没有逃离的迹象

    也许我该把它们抹掉

    可我的心做不到

    只好是我慢慢地蹲下

    把这些脚印细细地打量

    像打量死掉的鱼


    寄你一片云

    寄你一片云

    我就去喝一杯咖啡

    你在什么地方怀想

    今夜我就倚在船舷边

    想想你的从前

    从前你的天空游离不定

    如今你的身边

    好象有人在悄悄流泪

    在这低语的水边

    连游鱼都回到了故乡

    在空旷的海面上

    我的真诚拖出了一条沉船

    寄你一片云

    作别梦呓的召唤

    我是否还能够

    拽回你那片远逝的帆影

    在倾斜的天空里

    我的云开一次花

    结一次果

    说是灵魂都有一次被邮寄

    可我怎么也

    寄不到你的深处

    1987—1996《诗歌报》刊诗辑录 1987—1996《诗歌报》刊诗辑录

    捕鲸之旅

    船向宁静的海心滑去之时

    早年出海的渔夫

    已在珊瑚深处成为一盏水灯

    鲸们穿过海底森林

    在更细小的渔叉间选择方向

    闪着白光的肚皮深入秋天

    流水逃遁,季节回归

    让我开始了一天最早的期盼

    珠贝的潮纹继续描绘

    有一半已陷入海泥

    一本海洋杂志在我的身边蛊惑

    扉页被慢慢打开

    有关鲸们的报道多有不实之词

    捕鲸,我有过的经历

    在海上进行种种艰苦卓绝的斗争

    被人们久久地遗忘

    一年一年的出击,或空手而归

    大海的风景呈现冷寂苍凉

    似乎只有时间尚未老去

    但我已听到,被鲸追赶的出海者

    唱响了最后的挽歌

    现在我扔下了细小的渔叉

    拍打着黄昏的海水在浓雾中观望

    那盏水灯好象还在点燃

    它映照出的海面

    正把鲸齿的光泽送入我的眼帘

    恍若水灯,它的光环

    罩住我多年来就已倾斜的船舱


    听燕语起自信江


    水声在涨水的那一年春天

    游到大湖里去了

    四月的风带来了一些思念和温柔

    我知道它们只为信江而来

    当年的燕语里

    就有被山雨打湿的花信子

    就有被江风吹远的船歌

    听燕语起自信江

    一杯青梅酒和两碟风味小菜

    借想象临岸啜饮江风

    墨绿色的缎带是新娘的嫁衣

    在燕语里飘过辛弃疾的梅香

    在陆羽的茶经里

    吮吸过江南的风流娇媚

    我知信江北岸迢迢

    北国红豆曾装满岁月的船舱

    你知南国梦巷深深

    曾闪过信江女子青春的倩影

    江南江北都有一条陌路送春风

    两岸船歌都摇过声声燕语

    可摇不乱的

    仍是信江上的片片帆影

    燕语自信江而起

    我把酒泼向江心,波涛涌起

    谁的呢喃在与燕语唱和呢

    是燕声里长不大的孩子么

    为什么他已不知江边没了水印的路

    不知故乡已在信江里漂浮

    漂浮中啁啾的燕语

    惊醒着另一片陌生无堤的心岸

    燕语,燕语,春天已经远去

    一个夏天的记忆渐沉

    你随风而逝的歌唱就要涉过深秋

    而我早在信江的波光里

    望见了故乡和她两岸濛濛的芦花


    雪地上最后一只鸟

    隔窗凝眸,窗外

    有一只鸟仍在雪地上静静地伫立

    她像一个蹲着的孩子

    或许已梦见了雪上青梅

    众鸟是远远地离去了

    雪地上最后一只鸟就立在那儿

    那酷似白纸铺展的地方

    雪地风来来回回,无休无止

    一双鸟眼睁开

    她的翅膀也一直没被折断

    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叶子似乎已被冰凌完全毁容

    而雪地上的鸟

    用两朵自信又坚定的目光

    护卫着内心的暖意

    这个蹲着的孩子

    也许过于固执、隐忍和冷艳

    也许因无助而被孤单所伤

    但此刻,我不能把紧闭的门窗打开

    我怕我的任何一个举动

    都会动摇她的定力和坚韧

    我怕,雪地就是一面光洁的镜子

    将照亮我久立在窗前的不安

    雪,依旧是洁白的雪

    天空依然是深远的天空

    最后一只鸟在雪地上久久地伫立

    像一个蹲着的孩子

    她的沉默,令我彻底感动


    乡村的瞭望者

    乡村的瞭望者是我和另一些人

    在城市的边缘漫游

    偶尔到城外的铁轨上看看走走

    仿佛一辆脱轨的无轮之车

    有一些不明飞行物

    总在被瞭望的天空里飞来又飞去

    我因此基本认定

    它们就是我模糊的乡村背影

    虽然我懂得脖子如何伸长

    我的心也知道如何不动声色地期待

    但我的手指始终够不着它们

    可是,一封很早以前就写好的家书

    足以在城市里开辟一个专栏

    它们即便是瞭望者呕心沥血的倾诉

    也无法换来一张返程车票

    这一束乡愁的火焰

    可是要焚烧掉瞭望者的一生

    在一截铁轨和一块石头之间

    那些和我一样出没的乡村瞭望者

    只能像鱼一般地呼吸

    像雨中的鸟那样急速躲避

    或者,更需要我重新练习一遍

    在城市和乡村无形又巨大的罅隙中

    学习如何站立而眠

    乡村的瞭望者,是一群极具耐心的人

    我的头顶就有一盏牵挂之灯

    虽然它能反射出泪光

    但年年月月从不肯在风中熄灭


    无马骑士:献给最后的情人

    把你的古道从草丛深处移开

    让我脚下的路渐渐消失

    大毛,我最后的情人

    你我度过的日子如一串兽牙项链

    缀在命运细小的颈项

    项链呈现出马的颜色和气质

    我却没了被绷紧的感觉

    只有一种内伤在体内急速地蔓延

    大毛,那时你在阳光下无所事事

    祖传的处世之道

    像一支渐熄的火苗令人感伤

    可你盗术高明,牵走我心爱的马

    回到你遥远的乡村隐居

    致使我唯一的马厩空空荡荡

    四起的狼烟正在把最后的草料燃尽

    我失窃后的哀伤悲痛

    表明深层的憔悴已侵入肌肤

    告诉我,大毛,你是哪一片草原

    哪一个游牧部落的子民

    你高明的盗术,师从哪一位大师

    你焚烧了我的马鞍

    那腾空蹿行的火焰烧灼着我沧桑的脸庞

    空气凝结,夜色如尘

    我在为马的失窃悲伤万分

    为精致的马鞍不知去向抽搐不已

    我纯属动物的愿望可能要替代一切心理

    大毛,我冰雪聪明的情人

    你已让我一无所有,还要让谁被苦难驱赶?

    从一个部落潜入另一个部落

    你寄居在陌生朋友的家中

    我寻觅无迹。但你可知晓,你拥有的

    草原多么精美绝伦。没有呻吟

    没有疾病。两只圆润的奶壶囤积着浴女的体香

    还有一只鹰隼飞翔在弧形天空

    她俯冲前的姿势是一种至美

    面对赤裸的浴女,我受宠若惊的表情

    早已成为一片经典风景

    可是,大毛,我最后的情人

    我早知道你通晓深奥玄秘的哲理

    那只鹰隼只是岁月悬空的一个部分

    那至美的浴女也只是窒息花朵中的一朵

    她最后一缕暗香已在我的嗅觉里消散

    像马鸣先于暗香坠入寂静

    像马的四肢奋蹄时失却了最后的力量

    或者,在接受沉痛不支的消亡

    大毛,现在如霜林落满寒鸦的我

    在你的古道上已为数不多

    空空虚虚,双手垂立为无马所困

    沿高山寻觅草料,探索水源

    月光的清冷映亮了一堆似曾相识的马骨

    映亮我绝世的孤单和一落千丈的心绪

    但仅此而已。世人皆形单影只

    我独树一帜的骑士风度

    又何必要在你的躲避中隐瞒和消隐

    我最后的情人,大毛

    如今,我秘密的至爱已被你一一破译

    独居的岁月开始幽暗且无限延长

    你我最后一次偶遇约在幻想中的午夜一点

    你侧仰着脸庞望向星空

    是要我赔偿那个苍白的夜晚吗?

    独居的岁月开始幽暗且无限延长

    甚至闻不到马的一丝气息

    群居或以死为敌的人已经发现

    你和我回到了耶路撒冷诞生的年代

    大毛,这是一个必然的转折

    真正的骑士开始远离你的部落而去

    黑色的斗篷自悬崖飘落而下

    你的隐居走过了秋日最后的时辰

    可我仍不能赔付给你一座星空

    不能将一落千丈的心绪彻底扭转过来

    我目睹的场景只有一群母牛跳起了草裙舞

    在冰川的簇拥下侵蚀着马的倩影

    使我作为一名失败的剑客

    在你的一眼寒光之下落荒而逃

    最后的一击,惊飞了风中的落英

    大毛,这样的时刻,这样的结局

    你在遥远的乡村可已感知

    如今,最后的骑士也不能游荡于子夜时分

    不能舞黑色的长发在马骨之间

    不能用铜质的长剑作木杖敲马骨的碎片

    只有我伤痕累累的脸孔

    在空空荡荡的马厩前缓缓地低下

    没有谁的手能把我的眼帘掰开

    让我看清你马蹄形的心灵葬在何方


    配电房

    当黑暗淹没眼帘之时,没有

    光芒的火焰,寂静地通过两根黑色电线

    抵达我低矮的屋前。它们看上去

    就像两条蝰蛇倒悬在屋檐下

    我知道,我距离郊外的那座配电房不太远

    我从来没去过配电房。我想象着

    有一个老师傅,昼夜守护着一排电闸

    有时步出户外,偷偷爬上电线杆把电线剪断

    然后用来编扎一圈篱笆

    种一垄垄绿油油的蔬菜或西瓜

    但在深夜,在我的书桌上

    一支无墨汁的笔,一迭没格子的纸张

    或许能画出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可我知道,我写下的文字

    却没有老师傅的白内障那样贼亮和生动

    有很多年了,郊外的配电房

    因为光明被操纵依然坐落在黑暗的围拢中

    在它向北的墙上,那一只只闪烁的

    指示灯,仿佛一双双怒目圆睁的眼睛

    那一排排快速转动的电表

    也说不清楚浪费了多少锃亮的光芒

    而我,常常是在傍晚回到家中

    坐于灯下读一本无名之书

    我读书时,便有一种温暖又恐怖的东西

    从头顶蔓延到我感情的体内

    可我不像老师傅那样一伸手就能掌握光明

    我也不能明白我读书的目的

    是否有些盲目冲动,或愚不可及

    是否,真的只有在我睡去之时

    才能像老师傅那样,爬上某一高处

    把陈旧的生活剪断?是否

    只有在靠近梦窗的地方,才有一条蜿蜒小路

    抵达光芒的中心?宛如配电房

    把黑暗一一挤压进郊外四周的墙壁里


    持烛者

    走不到寂静尽头的人是不是你

    持烛者,当你从天边归来

    一路洒落的烛光,照亮了我的青衫

    也照亮我曾丢失的岁月和思想

    大地已沉睡,天边归来的持烛者

    你持烛的手成了光芒的支点

    但一枚烛光踽踽穿行在黑色的走廊里

    也只能静静地映亮走廊的表面

    而谁,早已捕捉到你微弱的光芒

    流泪的光芒。我能够看见的

    只是手中的烛越来越短,夜越来越长

    持烛者,当你归来是否有人说过──

    在光明泛滥的地方,黑暗也是一盏灯!

    这灯谁曾见过,是否又完整如初?


    雪人

    在黑深深的泥地上面塑你

    你长长的睫毛上有一个梦

    那梦是由无色纤维织成的

    像我抚摩着你的十根手指

    一下午的宁静已不可复述

    那宁静可是你追寻的梦境

    我知道它本不是你的初衷

    可你已经潜入白色的内心

    这带给我的惊奇却是犹疑

    也是一个夜晚深深的失眠

    也许失眠的不独有我一人

    如果你在冬季里未曾回归

    不曾回归的还有春天的手

    它还不能捂住冻裂的伤口

    那伤口像一朵带毒的野花

    无聊的盛开不如溶为阵风

    在阳光融融的雪地上寻你

    你渐细的影子里仍有个梦

    那梦定是天真的一片挽留

    不泯的童心再一次被渲染

    融融阳光裹走了你的足迹

    到江河的怀里做一回水滴

    水滴里早有你透明的游戏

    那游戏带给我绵绵的雪意


    亡竹

    在一片亡竹前呈献一束花

    最后的泪水在把悲怆洗干

    用一截竹简写一段墓志铭

    纯黑字迹像乌鸦的黑翅膀

    在遥远、遥远的故乡山上

    容易找到一座竹棚作依靠

    看月光下祖先游动的亡魂

    它闪亮着磷光把孤独追赶

    可追赶也在惊扰你的睡眠

    在惊醒你流浪地下的根须

    它曾想在泥缝里找条新路

    执意远离不曾快活的山坳

    当前世的尘埃奏响安魂曲

    黄昏里定有一人独奏长箫

    不让夕阳的胸口流出淤血

    那血只会洒在归家小路上

    当归家小路跌在我的身后

    四周的浓雾可是竹的寂寞

    寂寞中我能把双手伸给你

    再为你背一回空空的行囊

    是否不这样我永不得心安

    是否我的生命该为你陪葬

    让我睡在你墓前,浓雾里

    我要用长箫为你奏曲挽歌


    错觉

    在乡下老家

    我曾听见一只狗在狂叫

    也曾看见

    一条狗的尾巴在摇

    在城里

    我看见了更多的人牵着狗

    城里的人,城里的狗

    叫声都有些怪异

    其实,乡下也好城里也罢

    我都只是听见一阵狂风在吹

    只看见墙头上

    一棵狗尾巴草两边倒


    草垛

    草垛堆得太高的时候

    想要飞

    而鸫鸟真的从深山飞过来时

    草垛又一动不动

    草垛不再升高的时候

    秋风一夜就高过了它的头顶

    鸫鸟的皮肤干燥时

    田野上的秋天已经很深了

    秋天已经很深了

    田野上的草垛又是谁的草垛

    是否只有天空的内心

    接纳了大地这一只只松软的乳房?


    蝶祭

    是谁送我一只浅白色的蝶

    夜半时分

    听窗门一响,蝶飞了

    长长、长长的凉风一吹

    蝶影化为一缕伤感

    比宋词更浓,比薄霜更深厚

    穿过我屋前的草地

    清冷的雨纷纷滴下

    我知蝶作了流水的虫祸

    而在流水的这边

    遥远的、遥远的山后

    蝶翅般的云片正悠悠地飘来

    如同我放牧的白色羊群

    正慢慢地向我靠近

    想那窗台边上的雨声

    已悄悄停歇

    我昨夜的梦也该飞了吧


    邮寄的栗子

    栗子在一个朴素的包裹里

    自乡情的源头而来

    沿着六位数的邮政编码

    穿过一条遥长的邮路抵达我的手中

    顺着那条遥长又蜿蜒的邮路返回

    我就可以看到

    老家村后山脚下的两棵栗子树

    上了岁数的栗子树

    静静地伫立在有些背阴的山脚下

    有时也能浮向天空

    浮向天空,栗子就那么静静地垂悬着

    我的父亲,习惯性地蹲在栗子树下想心事

    我的母亲,习惯性地

    用一根长长的竹杆敲落一粒粒栗子

    暗红或淡黄色的栗子

    一般不容易消失在秋风里

    而今我奔波在城里生活

    一只装满栗子的包裹抵达我的手中

    我的心久久地在颤栗不已

    我一双不劳而获的手比剥开的栗子更痛

    无言的秋风吹在异乡的屋檐下

    过路的人,是辨认不出那一条邮路的

    我除了怀念和沉吟

    也只能遥想栗子空悬在乡村的时光


    燃烧的油灯

    (暂时没找到)

    1987—1996《诗歌报》刊诗辑录 1987—1996《诗歌报》刊诗辑录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1987—1996《诗歌报》刊诗辑录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axmvbc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