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联系的苏姑娘发信息问我,什么时候重出江湖。
她说,自从我离开张家界,她吹牛就再也没遇到过对手。
我记得离开张家界的那年冬天好像冷得特别早。还只是11月,我就去买木炭和炭火炉子,在客栈里把木炭烧得通红,然后,挨个给我的那些闺蜜们打电话,喊她们来吹牛。
买木炭的那条街有个花店,搬木炭经过花店的时候,我的腿就迈不开了。绿油油的像大蒜的水仙,挺着白胖白胖的肚子,淡紫色的菊花,开了满满一盆,最让我欢喜的是红色的蔷薇,冬天的太阳有点稀薄,蔷薇含苞待放,在阳光下无限娇羞,冬日的萧飒在这些欣欣向荣的生命面前被冲淡的无影无踪。我欢天喜地把这些花儿都带回了客栈,怂恿秀姐她们一起去挖土,找各种器皿做花盆,一上午时光把客栈门前装扮得春意盎然。
Q先生就是被我门口的花吸引进客栈的。
与Q先生之前不认识。我有个朋友和他也是朋友,有天,朋友带他来看花,之后一起在客栈喝茶。
我抱怨红茶太苦,Q先生从包里拿出他随身带的茶说,你们做导游的应该多喝喝这种茶。
他拿出来的茶,我知道,张家界特有的茶,生长在深山老林,严格的来说,不叫茶,它是一种藤状植物,张家界山多,气候潮湿,听说很多山里的居民每天煮这种茶喝,来防治感冒和风湿。土家族人特别稀罕它,把它叫做“长寿茶”。可是,看躺在茶碟其貌不扬像龙须一样还长着白霉菌的霉茶,我并不打算给Q先生面子。
多喝它,你的嗓子说话就不会那么嘶哑了。Q先生似乎看出我的顾虑,他温和的笑我便不好意再拒绝。何况,四天导游下来,每天对着一群大妈大姐大声说话,嗓子确实很难受。我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别人的好意,内心却在想,长霉的茶喝下去肚子会不会闹意见。
略微苦涩的味道在舌尖上迅速蔓延开来,过一会,大约十几秒吧,口腔里生出丝丝甜味,柔柔的,苦味没有了,满口生津,清清爽爽的,喉咙仿佛也没那么堵得难受了。央求Q先生送我一些,他说改天来我客栈给我带。
苏姑娘来我客栈,我献宝一样炫耀我花,她哈着气搓着手直奔碳火炉,直接忽略我,我心有不甘,准备实施报复,老远见Q先生慢条斯理来了,于是堆满了笑,我有鲜花和碳火,你有茶吗?
Q先生常来客栈。我与他一来二去,混得很熟。 客栈的一楼,原本想做个私人菜馆,奈何我对厨房一直讳莫如深,干脆也做了个茶室。
可是,我连最基本的点心也不会,对于茶道也玩不出花样来,来喝茶的就只有我那些不给钱,也不嫌弃的朋友了。Q先生的茶一来,一人分一大杯。由我嬉笑怒骂调活气氛,其他人捧着茶,正儿八经侃大山。
张家界不大,各行各业又都和旅游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大家聊起来总有话题。客栈几乎天天宾朋满座。碳火很旺,我有时候妙语连珠插科打诨,有时候觉得闹,端了茶一个人到一边看书去了,把他们晾一边也不尴尬。我特别满足这样的日子,时光冒着悠悠的热气,就着各种汤色的茶水被喝进肚子里,等人群散去,我装了一肚子的故事。
这些故事散落在生活里五味俱全,而我最喜欢的是莓茶的滋味,苦过之后的甜最让人回味。
不过Q先生喜欢吊人胃口,每次来都只会带二两左右的霉茶。好在二两其实蛮多了,而且霉茶耐泡,三道水后,浅淡的甘甜还萦绕在舌尖。霉茶的冲泡也没有太多讲究,放好茶叶后,翻滚的开水往玻璃杯里一倒,清香自来。
泡好的莓茶水杯上会浮一层薄薄的白色的霉。以前,我会非常嫌弃地把白霜倒掉。Q先生见了大叫可惜,他说白色的不是霉菌,只有做工精良,发酵到位霉茶上才有白色霉菌。这种霉菌叫蛋白酶,是人体所需要的营养物质。他还有一堆专业的解释,闲太啰嗦没认真听。
考过营养师证,给我们上营养基础课的老师打了这样一个比方:人如果是灯泡,酶就是电流,灯泡要亮必须有电流。所以说酶是身体最不可缺少的物质。老师还告诉我们,植物和水果里面经过自然发酵形成的酶最易被人体吸收。
难怪,有次徒步去乡下,感觉乡下的农户们把霉茶稀罕得不行。他们可能不懂得这些专业知识,但,生活经验肯定早就告诉他们为什么要喝莓茶的答案。
我也开始稀罕起那些白色的霉了。苏姑娘最懂我,知道我是个吃货,每次来都会一大袋零食,然后我们几个围着碳火,喝着霉茶,吃着零食,天南地北啥牛都吹。
越来越喜欢这座城市。感觉自己和这城市一样,外面是石头一样坚硬的壳,内心却是青山绿水般柔软。之所以留下来,到毕业也没离开,是因为作为新兴的城市,它和我一样,愿意热烈的迎接城市的繁华,却又对未来有不知所措的局促。
仍然感恩这座城市让我一点点撇弃一个乡下丫头的怯懦,从当初看爸爸的背影离开哭得稀里哗啦,到后来提着行李箱坦然的在各个城市流连。回到这座城市,房间里永远都是漆黑一片,有时候心里会怅然,慢慢便喜欢这样的云淡风轻,因为渐渐懂得了生之微末。
可是命运弄人。好不容易学会从容不迫在这里生活,也对这里许多人生出亲人般的依恋。我有太多美好的愿望想在这里实现,唯独,没想过会突然离开。
后来求医的经历,把家里人都吓坏了。尤其姐姐,我有多少个夜晚不眠,她就有多久没寐,我疼得疲惫的昏昏睡去,梦里稍微的动弹都会把姐姐惊醒,对我她有太多担心,所以,身体好了后,我答应她,以后,我不再回张家界一个人生活了。
可是这个见证我成长的城市在我心里早就是故乡。 回不去,便有了乡愁。这种乡愁是萦绕在胸口淡淡的惆怅,也是回忆里零零碎碎的温柔。
有天做梦,梦到自己在澧水河畔散步,风徐徐的吹来阵阵凉意。河水静静的流淌,河面上停着一艘小渔船,河两岸,高楼上的霓虹灯把小船闪烁得若隐若现,船尾有只鹭鸶,默默地站着,凝望远方,它的背影清冷寂寞。梦里我在向朋友高谈阔论着什么,看到鹭鸶,我停住了,我的心涌现很多感动。
醒来,发现眼角有泪。以前拼命的奔跑,想证明自己很有用,其实我要的,不过只是黄昏的时候能在一个宁静的地方散散步。
岁月,莫名地就让所有的一切物是人非。苏姑娘问我还会不会回来,
我说,不了吧,我现在也……挺好。
几天后收到了她邮寄的霉茶。
还有她歪歪扭扭写在茶盒上的字:
愿你路上有良人相伴,愿你所有快乐 无需假装。
回忆又隔山隔水的涌来,原来乡愁有味道,和霉茶的味道一样,苦尽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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