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遗

作者: 画皿 | 来源:发表于2018-02-03 18:04 被阅读0次
    补天遗

    我们到了那有名的“天涯海角”。

    所谓“天涯海角”就在公路旁边,相去二三十步,当然有海,就在岩石旁边,但未见其“角”。至于“天涯”,我想象得到千数百年前古人以此二字命名为理由,但是今天,人定胜天,这里的公路是环岛公路干线,直通那里,沿途经过的名胜,有盐场,铁矿等等:这哪里是“天涯”

    出乎我的意外,这个“海角”却有那么大块的奇拔的岩石;我们看到两座相偎相倚的高大岩石,浪打风吹,石面已颇光滑;两石之隙,大可容人,细沙铺地;数尺之外,碧浪轻轻打打岩根。这些怪石头,叫我想起题名为《儋耳山》的苏东坡的一首五言绝句:

    突兀隘空虚,他山总不如。君看道旁石,尽是补天遗!

    感慨寄托之深,直到最近五十年前,凡读此诗者,大概要同声浩叹。我翻阅过《道光琼州志》,在“谪官”目下,知谪宦始自唐代,几十人,宋代亦十人;又在“流寓”目下,知道隋一人,唐十二人,宋亦十二人。明朝呢,谪宦及流寓共二十二人。这些人,不都是“补遗”的“道旁石”么当然,苏东坡写这首诗时,并没有料到在他以后,被贬逐到这个岛上的宋代名臣,就有五个人是因为反对和议、力主抗金而获得的,其中有名震宇宙的李纲、赵鼎和胡铨。这些名臣,当宋南渡之际,却无缘“补天”,而被放逐到这“地陷东南”的海岛作“道旁石”。千载以下,真叫人读了苏东坡这首诗同声一叹!

    只在人民掌握政权以后,海南岛才别是一番新天地。参观兴隆农场的时候,我又一次想起了历史上的这个海岛,又一次想起了苏东坡那首诗。正像这里的工作人员,他们的祖辈或父辈万里投荒,为人作嫁,现在他们回到祖国的这个南海大岛,却不是“道旁石”,而是真正的补天手了!

    我们的车子在一边是白浪滔天的大海、一边是万顷平畴的稻田之间的公路上,扬长而过。时令是农历岁底,北中国的农民此时正准备屠苏酒,在暖屋里计算今年的收成,筹划着明年的夺粮大战吧不光的北中国,长江两岸的农民此时也是刚结束一个战役,准备着第二个。但是,眼前,这里,海南,我们却看见一望平畴,新秧芊芊,嫩绿迎人。这真是奇观。

    还看见公路两旁,长着一丛丛的小草,绵延不断。这些小草矮而丛生,开着绒球似的小白花,枝顶聚生如盖,累累似珍珠,远看去却又像一匹白练。

    我忽然想起明朝正统年间王佐所写的一首五古《鸭脚粟》了。这首诗说:

    五谷皆养生,不可一日缺;谁知五谷外,又有养生物。茫茫大海南,落日孤凫没;

    岂有亿万足,垄亩生倏忽。初如凫足撑,渐见蛙眼突。又如散细珠,钗头横屈曲。

    你看,描写鸭脚粟的形状,多么生动,难怪我印象很深。但是诗人写诗不仅为了咏物,请念它下文的沉痛的句子:

    三月方告饥,催租如雷动。小熟三月收,足以供迎送。八月又告饥,百谷青在垄。

    大熟八月登,持此以不恐。琼民百万家,菜色半贫病。每到饥月来,此物司其命。

    闾阎饱半饼,上下足酒浆;凯独济其暂,亦可赡其常。

    照这首诗看来,小大两熟,老百姓都不能自己享用哪怕其中的一小部分,而经常借以维持生命的,是鸭脚粟。

    然而王佐还有一首五古《天南星》:

    君有天南星,处处入本草。夫何生南海,而能济饥饱。

    八月风飕飕,闾阎菜色忧。

    南星就根发,累累满筐收。

    这就是说:“大熟八月登”以后,老百姓所得,尽被搜括而去,不但靠鸭脚粟过活,也还靠天南星。王佐在这首诗的结尾用了下列这样的“含泪微笑”式的两句:

    海外此美产,中原知味不

    (选自茅盾《海南杂忆》,《人民文学》196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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