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零一八年九月二十六日,瘦月悬空,星辰稀拉,泛着微光,清冷之气凝而缀地。周末,宜入宅。是时候发动了。
我将信号传递给外边的女人,紧接着,听见了她痛苦的呻吟,恰如刀割。声音很规律,每十分钟一次,有个男人在旁边,一直安慰她。后来渐渐地开始五分钟疼一次,两个女人加入了安慰的阵营,女人疼痛难忍。众人终究架不住我生的欲望,匆忙就医。
路上并无颠簸。一刻钟后,已在医院急诊。医生问待产包都带好没有,男人笨拙地拎出满手的袋子,在医生面前摊开来,医生翻腾了一阵,只取了一卷卫生纸,瞪了男人一眼:“隔尿垫买了么?长单呢?婴儿衣服呢?”男人无语,只得回家去取。
凌晨4点,女人已被推进待产室。我决定早点出来,因为隔壁病床的女人叫声太惨烈了,实在令我难以忍受。估摸着男人快从家回来了,我抬起脚,力度刚好踹破羊水,女人就这样第一个进了产房。紧接着,男人披着白大褂神色慌张地出现在产房门口,嘴里的肉夹馍早餐还没来得及下肚。
整个过程还算顺利。女人很努力,但一开始始终不得方法,试了几次都失败了。男人看不得自己的女人受苦,心疼,但嘴笨又不知如何安慰,急得哭了。后来医生实在看不下去,决定帮女人一把,一个护士攥紧了拳头,使劲摁着女人的肚子往外赶我,女人疼得尖叫起来,另一个医生瞅准时机,一把抓住我的头,将我拖了出来。7点46分,比我的计划早了14分钟,女人早已瘫在产床上,满头大汗,双腿止不住地抖,男人则满脸的泪和鼻涕。
外边很宽敞,有着呼吸不完的空气。医院的婴儿服很丑,与我的气质严重不符,但我无法拒绝。我也很累,随便应付着哭了两声,被护士抱着给女人看了一眼,裹上包被就睡下了。就这样,在写着“某某之男”的半透明塑料小床上,我做了人生中第一个梦,再醒来时,我已躺在某某的怀里。看得出来,她爱我比爱自己多得多。她有点紧张,用左手揽着我,右手不知道放在我的哪个部位好。恩?等等,这是什么味道,好香,还真有点饿。我吃到了第一口奶。
与我同病房的,还有三位婴儿国的同胞,对面的小女孩哭得很凶,大半夜的有点吵闹,护工很不耐烦。靠近门口的小男孩生下来就9斤多,他在我出生后12小时才进来,他的妈妈,正是待产室里那位嚎叫的阿姨。我的护工见我生得干净,很少哭闹,很喜欢我,对我便比对其他的更好,我确实也为她省了不少功夫。
三天之后,我回到了男人和女人在北京租住的房子,窝虽然小,但也算温馨。他们两个人,一个从山东一个从陕西来北京寻求发展三年多了,到现在为止,发展还是发展,他俩是他俩,日子过得并不宽裕,结婚时,女人连戒指都没要。我出生后,他们的生活会更紧巴吧。不过他俩倒还没有亏待过我,别家的孩子有的,他们想方设法让我也有,男人的书桌被我的奶粉、奶瓶、消毒锅、温奶器、专用湿巾、棉签、指甲刀、吸鼻器、海盐水等占满了,他不得不跑到椅子上工作,女人的衣橱里挂的,也全是我的衣服。白天,我时常沉默不语,喜欢盯着白色的墙角、女人的衣橱和窗户发呆。晚上我失眠得厉害,平均每2个小时醒一次,醒来就哭,必须喝点奶才能镇定下来。说实话,我一直有点懵,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为什么一下子就到了他们的家里。他们究竟是谁?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正想着,屋外闯进来一个高个子女人,她的年龄不小了,长相和某某差不多,穿一件深蓝色的风衣,脖子里系一条红围巾,她给我买了新衣服,请了长命锁,我满月时穿戴了一整天。深夜里,常常是她和某某一起哄我入睡。等等,又有个年老的女人进来了,她个子很矮,穿一件黑色的棉马甲,双手开裂,脸上的皱纹很多,对我笑时更多。我出院时,她在我的包被里塞了根桃木棍儿,说是可以辟邪,我也是醉了。白天常常见不到矮女人的身影,她得在厨房忙活某某一天的5顿饭,晚上,我常听得见她的呼噜声。
某某每天充当的,是奶牛的角色,她常常在深夜里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喂我,头发很多次拂过我的脸,没错,就是我想象中的味道。她很爱干净,但有了我之后,衣服常常被奶水浸透,没有一件干净过。为了生我,她戒了火锅,戒了辣,医生不让吃的她尽量不吃,偶尔吃一口冰激凌都觉得很对不起我。拜她所赐,2个月里我长了5斤,她瘦弱的身板抱我开始有点吃力了,腰、腿也疼得更厉害了。还真有点心疼她。
自打我出生后,男人就没有再完整地打过一次喷嚏。他每天上班很累,但看到我就兴奋,成天在我面前碎碎念个不停。一开始给我念《笠翁对韵》,我听着很顺耳,但是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学各种动物叫了,鸡鸭鹅猫狗猪驴狼虎豹,声音惨不忍睹,我只好不失礼貌地看着他,偶尔给他个微笑,唉,自己选的“爸爸”,我能说什么呢?不过他学羊叫还是有一手的,为了羊,我决定原谅他。
“时节如流,岁月不居”,我到他家已有2个月了,我正学着和他们相处,初为人子,请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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