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若

今天宝石山月色真好啊，草垛里的小蛇抬起三角形的头，要出来觅食了。看到孤零零的中年男人的腿，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饿了那么多天，这可能是现在能找到的最好的食物了吧。

它不禁回想起前些日子，山上还有年轻姑娘，连衣裙如同春天的草甸，染遍各色的花朵。它不知道人类叫它们什么，于是在心里取了各种美丽的名字去记住它们。名字很重要，至少听说，地面上直立行走的那些生物很重视这项仪式。

小蛇也有名字，叫做小若。小若从小就是孑然一身，没有家，因此也没有远行的概念。它找了一条干枯的老木作为巢穴，平日就用布满鳞片的身体挂在树枝上，焦红色的尾巴像浸泡了多时的杨梅酒。它静静地张开垂直而发冷的瞳孔，等待着猎物松懈下来。青蛙和蜥蜴的味道冰冰凉凉带着些荷边的甜味，光滑的人类血液尝起来温热，回味却有点发苦。

冷血动物其实很单纯，但是那些拖着两条腿而显得高大的人呢，小若对他们的复杂感到难以理解。因为不能理解，所以也没有什么兴趣知道。它只需要找准下手的位置，从那些移动缓慢的生物身上获得食物就够了。

很小的时候，妈妈曾和小若说，白天不要出门。如果山上万物的气息开始混沌，也不要出去。兽们对山气的改变颇为敏感，一旦气息改变则福祸莫测。小若知道妈妈就是那么被人捉住的。人们穿着五彩斑斓的鞋子，团团地将她包围住，小若看着妈妈被击中要害，放在透明的酒缸里，身体在透明的酒缸里愈发鲜艳夺目。

临风竹叶满，湛月桂香浮

这是它最后看见的情景。

现在，小若也快到妈妈当时的年纪了。山里危机四伏，然而它也同样是别人的危机。

要不要用那个中年人打点牙祭呢，它漫不经心地想。虽然几天没有进食，但这中年男人的却不算上品。再者，这个年纪的人类最可怕，如果失手，后果无法想象。

这时，中年男人好像注意到了草丛里的小若，用通讯工具打开手电筒查看，小若猝不及防地曝光在男人的视野之下。

“没想到还真给我遇上蛇了。”中年男人开口道。

小若有点迷惑，这人看起来并不害怕。

“如果我向前一点估计你就会给我来一口吧。”

月色昏暗，融化在干瘪粗糙的酒窝里。

“你这咬人的毒东西真不知道听不听得懂，不过有人说你们可以通灵。”男人退后一步，缓缓地蹲下。小若已经在盘算要不要进攻。

“如果你听得懂，那么我们就相互陪伴下吧，虽然我看起来不好吃，我也更喜欢同人类说话。”

不过，和人打交道太累了，有时比这头有毒的畜牲还危险。他想。

白天，他在公司里游魂般忙碌，常常熬夜做着些没有意义的物什。有时半夜，他抬起头看看夜色，无尽的黑暗里包裹着更加虚无的城市星火。每一粒星火都是若干加班的人，还有无数翘首等待的身影。

他从窗户的倒影里看到自己，熟悉而又陌生。动动嘴，窗户里的人也跟着动了，伴随隔壁的电视与楼下颠簸的板车。

窗外寒蝉凄切，磨磋着翅膀等待最后的归宿。秋叶里，开始卷裹着金蝉的尸体了。

商声从河岸传来，由于不熟练而让原本阴郁的气氛反倒多了丝人气。

“不知道你们这种畜牲会不会有感情，还是说只是凭着本能而活，连感情都是本能的一部分。”男人觉得自己和蛇说话的念头太愚蠢了。他盘算着怎么离开这个地方。而没有家的小若，反而不用发愁这个问题。秋露沾湿了它的躯体，可是它的躯体同这露水一样冰冷。

那个男人，在找什么？

他对着那个闪亮的小盒子，手指快速移动。他看起来很专注，时不时脸上涌起笑意，脚步也变得急促起来。震动的盒子带来外界的讯息。那个世界很温暖吗？会不会比山里有趣得多？

小若情不自禁地朝前跟去。

男人感觉到了背后的窸窣声，脊背一阵发凉。他转头，看到一条快速向他移动的竹叶青。

“亲爱的，你回来啦。大半夜还在外面，真是害怕你被恶鬼拐走了呢。”男人打开门，妻子劈头就是一顿带着娇嗔的数落。

“今天还真的是差些就出事了，幸好我以前在农村长大，对这些还有防备。”男人将一条不再动弹的青蛇丢入酒缸。

“家里已经有一罐杨梅酒了，这次要不再酿一壶上好的竹叶青好了。”小若被浸泡在糟酒里，夏天的余热让它忘记了窗外秋蝉戚戚。这就是人类温暖的感觉吧，小若在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想。

宝石山的中秋，湛月还未褪去，桂香已经飘荡在稍有寒意的空气里。山中湖面浮动着蜷缩的荷叶，缝隙里的水虫游过，划破了圆满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