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是一年中秋,花灯点缀下的京城都充满了佳节该有的氛围。这种情景总能使人忘却往日阴霾。
几月前,赵家被抄,昔日盛景,一夕之间成为陋室空堂,连门前的两个石狮都透露出一丝凄凉。偶尔有百姓路过,无不痛恨地骂上几句。
灯市如昼是尽兴人,繁华落尽似伤心鬼。
江畔,一人手持折扇,立舟凝望,目视临江阁。
去年这时,临江阁上热闹非凡。官宦子弟与闺阁小姐多聚于此,一是为了赏月,二是希望借此良辰,能有段好姻缘。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天上有月亮如此,人间有花灯点缀,如此美景,须有佳人。佳人翘首盼良缘,翩翩公子徘徊于此觅佳人。
酉时,临江阁西侧高阁上,一屏风置于前,后有未出阁的小姐于此展示才艺。月色光辉与烛影摇曳,更为这夜色添了几分朦胧。
一曲成音,让众多台下人纷纷侧目。而赵菀青只是缓缓起身,离开了坐席,消失在人们视线中。仿佛听不见人们的赞赏,一切于她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一般。
离开坐席后,她带着丫鬟若云从临江阁下来,欲登船离去。许邑锦此时在江上的另一条船上,见赵家雇的船,命船夫行船上前。
江水悠悠,载着许邑锦的船缓缓出现在岸边,赵菀青刚上船,看到许邑锦及此,朝他微微福身。许邑锦也作揖,“小姐刚才一曲,惊艳众人。”
“花拳绣腿、作巧而已,公子谬赞。”
“赵小姐不必......”
一个丫鬟在若云耳旁说了些什么,若云便对赵菀青说,“小姐,夫人催了,我们回吧。”
赵菀青向许邑锦点头示意,便转身进了船内。
2
赵菀青一夜成为全京城闺阁女子中的翘楚,赵府的登门客络绎不绝,无不是来提亲的。
且说那日回去,赵夫人对赵菀青的态度不同寻常。赵菀青并不意外。
母亲走后的五年里,赵夫人虽没有对她多加疼惜,却也尽到了当家主母的本分,偶尔对她嘘寒问暖,生活起居都没有亏待过她。只是,终究不是亲生的,格勒一层血缘,也隔了一层情分。
父亲对她是极好的,几乎可以用宠溺来形容。可她也从不恃宠而骄,有恃无恐。从小母亲就让她学习琴棋书画,虽说不是样样精通,对音律倒是有些禀赋。
如今的官场争斗水深火热。朝堂上,许尚书和赵复的矛盾日益尖锐,皇上为此很是不满。两虎相争,必有一输,而那时,一家独霸是皇上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可目前没有法子能制衡两家。
“陛下,听说赵尚书有一千金,才情俱佳......”常公公在一旁说道。
皇上转过身看着常公公,忽然大笑,“你个老狐狸,不愧是在朕身边伺候多年的人。”
几日后,一道旨意就下到了赵许两家。赵府所有人都跪在门前,众人拥着常公公出现,他微低身子看着赵复,“赵尚书,赵菀青,接旨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吏部尚书许鹿之子许邑锦,恭敬桑梓;户部尚书赵复之女赵菀青,才貌俱佳,两人年岁相适,门当户对,宜结连理。特此下旨,年后完婚,钦此。”
父亲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啊。父亲说,许家未曾来过帖子,虽说是自家有意,但为保万无一失,此事须从长计议。中秋过后,不过半月,圣旨就到了手中。
自她在书房听到父亲的决定之后,对父亲早已失望。但好像她现在才真正了解,赵复是父亲,是赵家之主,更是朝堂之人。
许家的聘礼很快送到了赵府,赵菀青看着家仆们高兴地拾掇着,心情复杂。若云宽慰赵菀青说,“小姐,早就听说许公子长得俊俏,饱读诗书,是有名的才子,那日在船上,谈吐也不俗,您就不要担心了。”
“船上?你是说,临江阁那晚,船上的人是他?”
“是啊,小姐,他拿的扇子上挂的吊坠别致,许家之人都有一块那样的吊坠,听说是皇上亲赐的。他就是许公子,错不了。”
赵菀青从未想过会在那儿遇到许邑锦,觉得对面的公子确如若云所说一样,温润如玉。不知是不是因知道了他是许邑锦,她安心了一点。
3
年后,这场备受瞩目的婚礼如约举行,赵菀青穿戴上许家送来的吉服,头戴缀珠凤冠,身着金帔坠霞披,彩袖辉煌,粉面含春,眉间一点额黄,丹唇朱红口脂点缀。
若云为她盖上盖头,她只觉眼前有些昏暗,由人扶着,莲步轻移,步步小心,上至花轿。
一路上的吹打敲锣的声音,并不能掩盖赵菀青内心的慌乱。纵使她在闺中,也曾悄悄看过一些闲书中有男婚女嫁的桥段,但当自己成为主角时,难免有些紧张,或许内心还有一丝欣喜。
到了许府,花轿缓缓落地。赵菀青见眼前有了一丝光亮,以为是若云,便主动递出手。掌心传来陌生的感觉,她垂眼一看,这只手不是女子的手,欲抽回手,却被握紧。
轿外等候的嬷嬷见此,忍俊不禁,未等许邑锦开口,便笑道:“少夫人,公子知您行动不便,亲自来扶你呢。”
赵菀青虽说也见过些世面,规矩礼仪也是从小习得,但这结婚还是第一次,惹了笑话,瞬间脸热。还好有盖头挡住。
一路上颤颤巍巍,拜过天地后,赵菀青又被引到了洞房。若云见屋内只有两人,便对赵菀青说,“小姐。您饿不饿,我带了你最爱吃的酥饼。”赵菀青掀开盖头,觉得若云更贴心了几分。碍于唇妆,就算一天没吃东西也只能小口吃。
吃罢,若云帮忙整理了一下,又为赵菀青盖上盖头。
屋内依然很安静,虽说曾经想过今后在许家如何自处,真的进了许家的门,未知的恐惧和不安依然涌上心头。
几个时辰后,许邑锦待客人都尽数离席,方才移至洞房。许邑锦在门口犹豫了少许,方才推门入内。赵菀青早已经困意来袭,闭眼小憩。听若云说许邑锦过来了,连忙端坐。
许邑锦不知道说些什么,就问赵菀青有没有吃过东西,赵菀青点头。若云对许邑锦福身,“小姐,若云下去了。”
赵菀青脱口而出,“别走!”房间内气氛微妙,她自觉有些不对劲,“我饿了,你去帮我做一点点心吧,一定要多做一点。许公子也尝尝吧。”
若云疑惑,“小姐,刚刚.......”对面的赵菀青一直在给她使眼色,无奈许邑锦在前,若云只能低着头说话,半个身子还被许邑锦挡住了。
“既然赵姑娘饿了,你就去厨房给她做些吧!"
若云走后,许邑锦笑道,‘’没想到赵姑娘胃口还挺好的。“
赵菀青尴尬一笑,“许公子,叫我菀青就行。”
许邑锦没有回答,只是拿过喜称缓缓挑起赵菀青的盖头,“现在,该叫夫人了。”
“还是叫菀青吧......”抬起头,眼前身穿大红对襟大袖衫的许邑锦意气风发,眉宇之间有淡淡的温和。许邑锦挑起盖头的时候就被红妆的赵菀青惊异,和那晚淡淡柔和的赵菀青不同,今夜的她妩媚中透露着几分英气。
两人互相打量回过神,视线相对。赵菀青先垂下眼,双颊微红。
“菀青穿上这身衣服,很美。”许邑锦看着她说。
“是公子挑的吉服好看,公子也是风度翩翩。”
“菀青......”许邑锦沉默了一会,望着赵菀青说,“那你也称我邑锦吧,其实,我还是觉得叫相......”
“小姐,酥好了。”若云突然回来了,赵菀青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早按例去给许父和许夫人请安,许父走后,许夫人拉着赵菀青说了好些话,不过是些女德之类的话,想让她尽早为许家续香火,赵菀青只能一一应下。
许邑锦看不下去,借口说赵菀青累了,身子不适,带她回去休息。许夫人眼里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落到了赵菀青眼里,她突然明了了什么。
昨夜,许邑锦看着赵菀青细嚼慢咽地吃完了一盘酥饼,在酥饼临了时,赵菀青还想让若云去做,被许邑锦打断,把他的那份让给了她。
赵菀青的胃早就被酥饼填满。她也清楚,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两人喝了合卺酒,赵菀青用视死如归的眼神看着向她慢慢靠近的许邑锦。
许邑锦径直走到了榻前,“我醉了,菀青......”说完便倒在了榻上。
婚后几个月,赵菀青和许邑锦慢慢才有了新婚的样子。许邑锦每日出门都会不厌其烦的告诉赵菀青,偶尔给赵菀青带一些解闷的玩意。许邑锦文采很好,赵菀青看过他写的文章,多为抒发抱负的。有时候,赵菀青也会给许邑锦的诗作名。
两人的相处总是轻松愉快的,许邑锦也从不跟赵菀青谈论公事。可赵菀青知道,两家的争斗暗潮汹涌。赵夫人几次来信,都不忘了提醒赵菀青。
如果说赵菀青之前嫁进许家是目标明确的,但是现在她确不能如此信誓旦旦。
许父过寿时,赵菀青帮着许夫人打理寿宴大小事务,寿宴办置得极好。内外都对赵菀青赞许有加,许父本来对儿媳有所介怀,但事实如此,也对赵菀青有几分肯定。
许邑锦说,“菀青,这几日辛苦你了。”赵菀青这几天忙里忙外,几乎没有搭理他。
“谢相公关心,这是菀青该做的。”赵菀青巧笑嫣然。
许邑锦嘴角上扬,内心暗喜,听她称他相公真真难得。
自成婚起,赵菀青一直都唤他的名字,只有在别人面前时,才称其相公。
5
时间过得越久,赵菀青却愈加不安。
一日,赵菀青照旧去许邑锦书房。进去之后,许邑锦却不在。小厮说,老爷让许公子过去一趟,公子让少夫人在此稍等片刻。
赵菀青看着桌上的杂乱的纸张,前去整理。几张字画中掉出一个信封,赫然写着“户部尚书赵复”,赵菀青打开看,里面写的件件都是父亲犯下的滔天大罪,对父亲的批判更是字字诛心。此刻,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罪人,自己的锦衣玉食竟是剥夺而来。
赵菀青颤抖着将信封放回原处,慌乱中发现案上的放置的笔并无动过的痕迹,这些纸张上的字迹与往日一样工整,而架几上搁置的字画却少了一些。赵菀青冷笑着,走出了书房。
赵菀青写了一封信,交待若云把信拿给嬷嬷,送去赵家。若云回来正欲关上门,赵菀青说,不必关,开着吧。
过了一会儿,许邑锦大步流星地向屋内走来,眼里尽是怒火。
“若云,出去。”许邑锦克制着自己的怒气,没有当场爆发。
若云看向赵菀青,有些担忧。“没事,你先出去吧。”
许邑锦从袖里掏出信,问赵菀青,“这是什么?”
赵菀青迎向他的目光,“信。“
“你写了什么?“许邑锦紧紧盯住赵菀青,难以平息怒气。
"没什么。"她平淡的语气,让许邑锦更加愤怒。
好,我来说你写了什么,你想通风报信,告诉赵复他的罪证被找到了是吗?
赵菀青站起来,走向他,冷冷笑道,你怎晓我知他的罪证被找到了,又怎么知道我信里写的什么。
许邑锦愣住了,原来,她早就看穿了他故意放到那儿的信封。“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写?”
因为,想试试,你会不会来......
6
皇上旨意已下,赵复一党贪赃枉法,行径恶劣,深负隆恩。念其建国有功,革其官职,发配边疆。
赵家家中女眷被遣散,赵夫人积郁而终,赵菀青来看她时,她已是奄奄一息,见赵菀青来,说,你父亲说许公子对你是有情的,让你......不要管他,安心做许家的少夫人......
处理好赵夫人后事,赵菀青回到许家。下了马车,站在门前,她不知是进,还是不进。赵夫人说的话,赵菀青听得极为讽刺。
一个丫头见赵菀青回来,慌忙走过来跪下,哽咽地说“小姐,老爷他......老爷自尽了。小姐......”
7
“菀青,赵菀青......”
赵菀青只觉得头晕,醒来时见许邑锦在眼前,昏睡中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原来是他。两人相视许久,赵菀青静静地对许邑锦说,你休了我吧。
许邑锦久久不答,只是看着她。赵菀青转过身去,一滴泪珠悄然划过脸颊,滴在枕上,晕染开来。
他问,你恨我吗。
赵菀青说,不恨。
她也曾恨过,她恨她的父亲把她推入这泥潭之中;她也反抗过,可是又能怎样呢,她敌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败给了自己的不忍。
正如赵夫人所说,十六年来,也是这个陌生的父亲给了她温暖。这是她的选择,与许邑锦无关。
他说,那你喜欢过我吗?
赵菀青没有回答,问他,如果没有圣旨,他会娶她吗。许邑锦望着她说,也许会吧,如果,你不是赵家小姐。
他承认,自从那晚遇到她,她就已住在他心中。可是一切都太巧合了,皇帝赐婚时就让他多了几分疑虑。
赵菀青微扬嘴角,你猜的没错,我的确有不单纯的目的,但,你没给我机会不是么?只是,她没想到,他们俩,都是这场婚姻的细作。
父亲说,许公子对赵菀青有情。她想,也许是吧,成婚那晚,许邑锦见赵菀青伏案入睡,温柔地抱起她放至榻上休息,并未动她分毫。赵菀青醒了,却不敢睁开眼。两人或许情深,但事到如今,她早已分不清,这其中又有几分真心。
临走时,她笑着对许邑锦说,“你会是个好官,我真的不恨你。”许邑锦眉头紧锁,拉住她问,“菀青,能告诉我你去哪儿吗?”
“离开京城,去哪儿都好。放手吧......”
赵菀青离去的背影,单薄中透露着一丝倔强。直到她消失在眼前,许邑锦才回府。
8
许邑锦拒不再娶。这几年,他一直在找她,近乎执拗,
其实被许邑锦拦下的那封信里,赵菀青只写了两句话,“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许邑锦苦笑,她是如此了解自己,笃定自己根本不会看信就给她安上通风报信的罪名,自己的试探如今看来竟是如此不堪。
9
又是中秋月圆之夜,许邑锦再次来到临江阁,这里还如去年一样热闹,只是,那人不再。
“你们听说了吗,东街有一位姑娘,琴艺了得,专教平民之女学琴......”
许邑锦冲上去,”老伯,你可知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见老伯犹豫,许邑锦便解释,是小生胞妹想学习琴艺,听闻老伯说这位姑娘琴艺了得,便向老伯打听。
老伯上下打量许邑锦,才说”她好像无姓,名叫念烟,对,念烟姑娘。“
许邑锦当下去往东街,两年来,他到城内外到处打听,都杳无音讯。不曾想她却换了名,但还在城内,她又骗了他。
到了老伯说的地方,他几乎确认,念烟就在里面,而这个念烟就是赵菀青。
月光如这巷子一样宁静,只从那扇门内传出悠扬琴音,声声入耳。
许邑锦站在门外,他知道,只要打开那扇门,就能见到,那位念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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