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不出巷,小学不出村,初中高中不出县,大学家里蹲。”
这是我家所在的这个偏僻村子最真实的写照,民国时期这一带被县长戏称为“方圆五百里找不出读书郎”。前年就是个例外,隔壁家众望所归出了一个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咱们的故事啊就是要从他讲起。

这个村子名字叫做冬流村,听说是因为以前每年四季中冬季留存时间最长,寒流总是习惯光顾这里得名。
邻居家孩子姓刘名硕霖,真不知道都是大老粗人家怎么就起了这么个文艺的名字,小时候他经常给我炫耀“硕果累累存,霖雨润丰田”。每次听到再看看自己的名字想想就来气,太直白像白开水一样无味,可能没像人家一样考上好大学就是因为这名字没起对。
言归正传,我们这条巷子住的人家不多,也都是农民靠着地里的庄稼过活,还得次次看老天爷的脸色,有谁能去县城干点活回来就牛气的不行,吹胡子瞪眼,好像谁都欠他钱似的。
家里挨着大公路,公路对面就住着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就是我们这些穷孩子向往的家庭,家门宽阔都砌着明亮的瓷砖还经常有汽车进进出出,在那个时候可是稀罕物件。
听巷子里的大人说那户人家是个外迁户,拖家带口一家子挪到村子里,尹姓,但可能就是适应这片地方,那家的汉子现在在县城做着饭店买卖,红红火火的还和多个县里的大人物打着交道。
那汉子他娘(我们暂且称为尹奶吧)也是个嘴闲不住的主儿,经常跑到我们这个小巷子里找老一辈拉扯东家长西家短的,但是经常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好像不是一路人的陌生气质。
但俗话说得好呀“给小孩子再多钱还是抵不过一个玩伴”,这户人家的孩子名诗珞,也是个秀气的名字。天天听我们在巷子里打闹玩耍大叫,终归是心里痒痒,没过多久娇惯的小少爷就出来和我们打成了一片。
可能因为家离得比较近,容易作伴玩,我和硕霖、诗珞三个人的关系算是疯小孩中最铁的。经常晚上一起去麦地里捉蛐蛐,打着小灯笼去远一点的地方找其他的小伙伴们玩,当然我和硕霖还是有一点小心思的。
诗珞时不时会从家里拿出来一点我们没见过的小吃食,心情好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沾沾福气了,别提有多高兴了。
当然,这是在诗珞的爸爸出事之前。
忘了具体哪一天了,听说诗珞的妈妈带着小妹妹回娘家了,而且好像再也不回来了。巷子里的大人说他爸爸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路上出了车祸,现在什么都没了,饭店被对手低价买了,媳妇也气得走了,只剩下了诗珞和他奶奶两个人。
真实情况咋样咱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反正事实就成了这样,着实令人叹息。
再出来和我们玩的诗珞好像换了个人一样,最大的变化就是那种娇滴滴的习性没了,还有就是我们再也看不到那些小吃食了。尹奶现在也没了那股子不可一世的气势了,还时不时邀请我们到家里看电视,吃饭菜。
可能那时候家里还有些余款,我们吃的饭菜也很不错了,硕霖是个老实的性子,每次吃完肯定要大夸一顿这饭菜多可口,诗珞在旁边就一直笑,尹奶好像有些欣慰,也说好吃以后就多来,多来和我家诗珞一起玩。
那段时间硕霖总是想再去诗珞家吃饭,我就拦着他,现在都是穷苦人家,哪里禁得住突然多出来两张嘴。他虽然老实,但是不傻,仔细想了想是这个道理,就很少提这事。倒是尹奶总是热情地让我们去吃,包满肉的猪肉大葱饺子,咬起来很有劲道,还有酸菜豆腐鱼……当然,还有好玩玩不够的玩具,任我们随便玩。
经常在田地里疯狂跑来跑去,有时候调皮点着柴火堆,往里面扔鞭炮,还斗蛐蛐,找野葡萄,偷黑枣,我们想如果一直这样无忧无虑,未来幸福美满该有多好。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极快,就像流星一闪而过根本抓不住尾巴。
我们三个都是育才小学的学生,一开始课业简单,成绩都还行,但到了高年级,硕霖逐渐显出了学习的天赋,诗珞成绩在出事之前也挺好,就我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慢慢混学上。
但后来不知道是受什么刺激了一样,硕霖学习上开始刻苦用功起来,上课不再打打闹闹,认真听讲回答老师问题,成绩直线上升。我呢,维持原状,不求上进吧但也不想落最后,还是在苦海挣扎
但是唯独诗珞,好像在爸爸出事后就显得逐渐力不从心了,上课经常睡觉,不认真听讲,作业也不好好写,成绩就像老师经常预测的那样开始列在后几名。
被叫了几次家长,尹奶来了几次,但诗珞也不太听她的话,敷衍后继续这样,比我还没有上进心。
小升初快开始了,就连我也感到了一些急迫感,准备临时抱佛脚拼一把。那个六月,硕霖不负众望考取了重点初中,我撞了大运也摸爬上去了,虽然班级远不及他的实验班,但对于我来说知足了。
诗珞就有些惨了,将将就就考上了一所普通初中,但那所初中据说经常打架,还闹出过几次人命,只是被压下来了。
上学前我们还商量着以后即使不在一起上学了也还要常联络,毕竟从小玩到大的发小情不是距离可以切断的。
初中就开始住校了,我和硕霖有时候会在食堂里遇见,谈谈学习和虚无缥缈的理想,但更多还是诗珞现在怎么样。
趁着放假的时候回家,找到诗珞一起去小饭馆吃饭,听他讲一些学校里的大哥事迹,那时候他眼里会泛出期待的光,我看到他胳膊上也有一些瘀痕,但我怕提起他的不光彩往事就没敢问。
硕霖明显提不起一些兴趣,只顾自己吃,我只能附和着诗珞,同时提起一些大家都高兴的事,来打个圆场。
在诗珞家吃饭的时候尹奶还是像往常一样端上来一盘盘饭菜,但是很少说话了,她看着诗珞的眼神有些失望,无奈还带有些许说不清的意味,对我们说话的时候笑容似乎僵硬了许多,仿佛不再像从前一样真诚的欢迎了。
我的学业逐渐开始繁忙起来,更别提硕霖在的实验班了,我经常看不到他的身影,我也开始为未来着想,好好学习课本上的知识,想要考取个好一些的高中,说不准未来还可以考个大学过过瘾
中考前的那个周日,我打算拉出来硕霖和诗珞一起谈谈心,规划下美好或许残酷的未来。但在去那所学校找诗珞的时候,听他同学说早两个月前就没来过了。我们不禁有些好奇他都去哪了,但还是先考了这场大考再说吧。
中考完的那个暑假可以说是漫长又让人伤心的,听尹奶说诗珞自己出去打工了,不想上学了,上学是没出路的。她说的时候眼神有些飘忽不悦,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我看了还是很不舒服,尤其是最后一句话的声调好像带有一些揶揄的意味。
我再次听到诗珞的消息是在2017年夏天,那时候我在一所正规高中,硕霖考上了重点高中,因为县里闹了一次小地震,疏散了全部学生回家待命。
回到家里和硕霖提起他的时候,硕霖摇摇头说,诗珞现在打扮很时髦,粉色的长发,胳膊上还纹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鳄鱼,脖子挂着一条看着像银的项链,上身土黄的皮夹克,下面花花绿绿的大裤衩,要多不正经就有多不正经。
碰见时谁也没说话,尹奶在旁边也没有咋抬头看,更别提打招呼了,胳膊反倒是插在了袖子里。
听巷子里的大人们说,诗珞现在在外面好像是个混子小头头,飘忽不定的。尹奶也再也没有邀请过我们,毕竟诗珞也不在家了,但是每次碰到我们时候会撇过头去让我们感到很是不舒服。
一晃到了高考后的夏天,一村子的人都知道了硕霖考上了名牌大学,我也凑合了一所一本院校。几乎全村的人都来给他道贺,作为朋友的我自然高兴,感觉自己脸上也有光。
村里注重的是仪式感,第二天正式开始庆贺,转过路口的时候,看到尹奶站在电线杆下,直直地看着硕霖家的窗户,手指绞着袖子,那个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落寞、孤寂、好像还有一点羡慕之上的嫉妒,三伏天里觉察到了比冬天最猛烈的寒流还刺骨的感觉。
今年回老家听说诗珞回来了,全身的装备也翻了个新,不是上次那种时髦得有些另类的装扮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在外面混吃饭的手艺开了一家理发店,顾客还很多,也相亲着个对象,准备等在县城买个房子就结婚。
过年找了硕霖和诗珞去以前的小饭馆吃饭,唠唠家常,谈谈人海,诗珞比以前成熟了很多,也不再说什么飘忽不定的大哥营生了,硕霖也不像上次一样皱着眉头了。
谈到了以前的小时候的调皮捣蛋,说到了当时许下的未来愿景,幸福美满。
诗珞苦笑没有好好读书,反而还去当过小混混,有些后悔了,一年就这样浪费了,我们劝他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有了生活的手艺,还可以照顾家里,也是一桩美事了,低头仿佛看到了他眼里有光芒在打转。
三个人,两个开始读大学,一个走入了社会讨生活,虽然方式不同,但都有了未来的方向,岁月不会停留等待,不会照顾后悔的可怜人,但我们未来的愿景是一样的,没有在碰杯祝福后就走散。
我们,虽然走向未来的路殊途,但同归于一样的美好。

只是令人遗憾的是,尹奶再也没有邀请过我们,不知道是因为当时的羞愧,还是什么原因。
202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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