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睡梦中醒来，看见糖糖发的微信。门外老程在拍门：“看微信，我们得出发了。"我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慢慢穿好衣服准备走出学生公寓。
我们三人都是Y市人，这次准备回家。不过，离开前要先去前方看看情况怎么样了——听说前方的人有些失控。走在大街上，车辆堵塞。走过一条细小的下坡路，终于看到了新闻里听说的那些失控的人。
一个黑衣人走了过来，看我们长成学生模样，递上了一张宣传单。老程上前和他们面对面说些什么，假装和他们是一样的队伍。但是就在他们要举行某种仪式时，他们发现了老程摊开的干净的手掌，立刻变脸：”你是谁，他不是我们的人！“
原来这群人一直在吸食一种从石油中提取出来得焦烟。因为长期接触的关系，他们的手掌都残留着黑色的油污，而他们激进的态度和暴躁的精神状态，并不可能每天有时间去把这些难去的油污去掉的——干净不是这伙人的状态，所以我们整洁的样子一下子便暴露了外来的身份。
”抓住他！”一个穿着邋遢但像个小头头的黑衣人嘶声喊到。老程飞奔过来，拉着我快速隐匿在人群中。狭小的路沿墙边正好堆放了好几摞装送油的混凝土管道。他趁别人不注意弄手使劲蹭了蹭油，又拉着我的手糊了一把，这下我俩看起来都有些脏兮兮的，和那些黑衣人相差无几了。
”我们得快速和爸爸妈妈他们汇合，赶快回去，这里太不安全了。”走进一家嘈杂的小酒馆，突然看见两个和我们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们从身旁走过去，有一个人似乎注意到了我，我赶快躲闪了一下。”怎么了?””没事，好像看错了。”那两个”我们”如此问答到。
他们坐在门正对靠墙的一处隐蔽的地方。我偷偷看望了一眼，其中人脖子上有似乎有一串工整的数字，像是什么编号。”真是奇怪……”我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也不知道这两人从何而来。
末了他们一起走出了酒馆。一个佝偻的老头擦拭那张桌子，眼神里有些许多狡黠。我壮着胆子冒险走过去然后又坐下，老头抬头看了我一眼，笑”怎么又回来了?”。我打量着他，他戴着一块海盗一样脏旧的红布头巾，两颗金牙在灯光的映射下发着冷光。”我们谈谈吧。”我假装冷静。
我们开始了一轮谈判。这个老头坐在我对面像后倚着十分放松，表情里面是看不懂的盘算和戏谑。“我们想出去一趟。”我说。末了又顿了顿，”是‘出去’，离开这里。”老头没有多问什么，两三句间他似乎已经发现我并不是那个”我”，但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惊讶惶恐，仿佛此刻这个我的出现是一件他能预想到的常识范畴。
这也难怪他能辨认。除了信息不对称外，之前那两个”我们”有着一些江湖的感觉，而眼下的我只是强装镇定的普通虾米，是一个不合格的”冒充者”。
”她是我们的关键，”老头狡黠地笑道，”不过我很好奇你来了会怎么样发展。”事实上在谈话中，我俩谁也没有点破两个”我们”的事，他却直接说了出来，让我有些看不懂他的意图。”你走吧，你们不可能成功的——不过，谁知道呢?”他挥挥手，背过身去。
走出小酒馆，我感受到城市氛围有了一些变化，似乎比我们到来前更加紧张激烈。路边随处是激动的年轻人，他们按捺不住地呼喊着，街边到处堆着燃冒着黑烟的垃圾……我戴好帽子穿梭在人群中，糖糖急匆匆过来把我拉到一边，急切地告诉我”整个局势升级了，我们必须马上回去！”
一批像我们一样想回去的普通民众在城市中悄悄集合在一起，其中一批人只当来这个新闻中神奇的城市打卡，丝毫没有感受到紧张的氛围，到处拿着手机拍照。“喂。小心些。”一位同伴出声提醒。拍照的人不情愿地收起手机，想起那些拍照的人挨打的视频，倒也收起了脾气默默回到集合点。
所有人开启了接应逃亡。恍惚中，我看见街对面打砸抢烧的黑衣人中正站着那个“我”。她并没有动手，也没有指挥，但是却像一个领导的角色站在那看着他们狂暴。突然，我发现她正看着我，微笑着直盯我的眼睛不言语，帽衫下白皙脖子上那串数字刺入我眼——我心里一阵发毛，回避而去。
大家陆续上了大巴，车辆行驶在被撬了地砖凹凸不平的大道上——这里往昔是那样繁华，灯火璀璨，如今却变成了叙利亚般的疮痍之地。突然间街对面的黑衣人追来开始扔汽油瓶。车上的人们害怕地弯下了腰，只听见玻璃噼里啪啦的声响。我感觉右手边的车窗整个出现了裂痕。车外也听见那帮豺狼们猛拍车门的声音。
司机猛踩油门，车辆在歪歪扭扭间终于冲了出去，把他们甩在了车后。车开了一段后在港湾停了下来。夜色和火光里大家逃难似地发出着混乱的声音，几位同行的阿姨一直在抖——那种在耳边爆炸开来的恐惧支配着每一个人，紧接着，大家又都沉默着，没人说话。
逃也似地跑出大巴。人们站在大海边，那里早早准备了一艘接应的小船。原来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抗争可能被屈打，表明立场也可能被烧死。那帮人并非能够说理的对象，豺狼相聚能够撕咬狮子。
沉默着沉默，真实环境下的勇士不见了，大家成了忍气吞声的懦夫。小船上的人们等着开船，甚至一致约定假若遇到那帮魔鬼，为了离开和保命要装作魔鬼的同谋——屈辱感被活着的欲望说服，心理建设不断合理化此刻的忍气吞声。我们抬头，要命地发现远处另一群黑衣人在街上游荡，他们远远看见了我们，眼底流露出兴奋的光。
随着脚步的走近，船上的人开始慌乱，毕竟预设和真实并不完全一致。“大家不会说粤语，记住讲英文。”一个人说道。果然，一个看起来像小头头的人独自走上了船，笑着打量了一圈所有人，眼底有一抹看不懂的光芒。
我们撞着胆子用英文说了两句，那黑衣人惊讶地看了一一下，若有所思做出放行的手势，下了船。司机大气不敢出终于发动了船开始行驶。大家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离开这是个是非之地回到故土。一丝悲哀又如释负重的氛围笼罩着船只。可谁知忽然“轰轰”两声响起，岸边那群黑衣人嘻嘻哈哈地随船跟跑着，叫骂着向着船身掷来两个汽油瓶。那群人狰狞的表情就像狩猎的野兽，看着惊慌失措的人们反而愈发嗜血。
两个离船最近的黑衣人雀跃地冲上了船，不料司机猛地加快了速度，忽然就把后面一群黑衣人甩在了后面。此刻，刚才狂暴的两个人发现自己落了单，有些尴尬地安静了下来。
一群人围着他们打量，两个黑衣人警惕地望着众人做出防御的姿势，离他们近的一个人将其面罩扯下，露出两张白白净净的脸：那是两张年轻的面庞，此刻正蹙着眉头害怕地望着周围的人。他们的脸看起来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罢了，刚才狂暴的样子和此刻斯文怯懦的模样似是两张不同的面孔。
我走过去让大家先去到船头。然后拉着他们俩坐在一边。“你们别怕。”我说。面前两个年轻人拒绝说话，我看见他们有些轻微地发抖，“这样做是不是感觉到情绪上的快感？”我平静地问道，紧接着又突然重重地扇了那个少年手臂两下。
“——好痛……你，干什么！“少年惊呼后猛地弱了气势，此刻他只是落单的落水小狗，豺狼无法庇佑他。”痛对吧？“我安静地对他说道，”其实，其他人也是痛的。“
他看着我半晌不出声。少年作恶的玩笑是加害者的快乐，只有受害者懂得受害者的不安和惊恐。船上是愤怒的想要吞噬他们的成年人，一旦成为潜在受害者，便懂得了困境中的无助。
放两个少年下了船，我们慢慢离岸逃离了这座城。也许看起来尚能对话的少年回归阴暗后依然会放任心中的魔鬼，他们的可沟通和凶残看起来十分矛盾。这座火光灿烂的城市未来会走向何方？
陷入污泥开始腐烂也许是目前能看到的最可能的归宿。我回头望了望越来越远的身后，这座罪恶之城里，只剩下透支着生命在最后狂欢的魔鬼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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