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归来时
啊,当我归来时
一切都已成空
——木心《蒸汽时代》
暮夜,半沾天穹。新架好的柏油路再也反映不了水洼里的微亮。
汽车收音机的信号确乎是不强了,嘈杂响着费翔的《故乡的云》,节目叫“还有哪首歌能唤起你的那年”。你那年打点好行装,你那年带着行装四处漂泊,这歌刚刚开始响彻大街小巷。
如今歌声依然响。“……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村口,降临在山沟上方。夜幕又抹上了一层吧。粮站白瓦房门框上,悬挂着彩灯编的“冷饮、杂货”刚刚点亮。
完全小学的门上,“希望”两字磨掉一层红漆。看门的老人关上了最后一盏灯,铁门吱扭,沉重的锁挂上。他向东边看了一看,新盖的居民楼光秃秃的,“城镇化建设”的红色条幅,一半落下,在轻轻的山风中飘荡。
“希望”两字你是从未见过的,楼,更不必说。
东看,半山沟上的田还不到耕种时节。巴掌大的红土地,半边是杂草;杂草另一旁,种上了不知名的菜叶。水稻播种还早着呢,自然没有水田和水里的鳝鱼。
粮站被你照了照,“农业学大寨”的宋体红字还能看到些踪迹;而“农村通信全覆盖”的蓝色黑体覆盖上去,显得格外深。
一排坟冢,入了你的眼。
车,停下了你。你,向竹丛后的泥泞走去。
漏雨的瓦盖,其实还算完整吧。用毛笔写在木匣上的”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竟然还在啊。家,你哑然于看不出什么变化来。但你却心知肚明,它不会真的没变吧?
隔壁的竹木匠家,大概早就搬走了吧;家具手艺,也早就失传了吧;半夜,是听不见他们家老爷子的咳嗽声了。
橘子树的果实,肆无忌惮地长着,可却没人摘;门前的竹林,也乱长着没人伐;猪,一声哼叫。
谁家的大婶,听到了你家的动静。推开门,用陌生的眼神打量你。用那一口你听着有些诈耳的乡音问:”啊喂,你是谁啊?“
你却没有回答。
你不知道,你是谁,你无可奉告。
你也不知道,究竟是你”成空“了村落,还是村落”成空“了你。
月光从洞开的门闯入,
洒满你额上皱纹沟壑深深。
——有人,在唱着古老的歌:
“当我归来时
啊,当我归来时
一切都已成空”
*2015.11.27 写于海淀桥言几又书店
*在书店读木心诗集《云雀叫了一整天》,见木心先生讲的“古老的歌”:“当我归来时/啊,当我归来时/一切都已成空”;想起《归来》,不知陆焉识归来时,变空的是谁;又想起父亲老家的山村;幻想,由此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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