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年关，昨天晚上零星地飘了些雪，才有了点冬的感觉，寻着街头零零落落挂着的红灯笼，马路上不再熙熙攘攘，才知要过年了。如今江南的城市里，四季不再分明，年味，也越来越淡……
父亲打来电话，“确定今年不回来过年了？”“嗯”我轻声说道，不知该怎么解释，仿佛多说一个字都觉得父亲会难过。“爸爸，要不你和妈妈来我这边过年吧！”电话那头是久久的沉默，“你们看吧，能回来就回来，一年到头了，我跟你妈妈也想孩子的……”
我不再强求，已过不惑之年的我，离开故乡，在外半生离索漂泊，早已明白了父亲的心绪，年轻时总以为外面的世界好大，一定要出去看看，年岁渐长后才感悟外面的世界好小，小到只有一间屋子安放自己的孤寂的灵魂，只有故乡的一切，却一直在心头萦绕……
没有疫情的那些年，每过腊八后，我就下意识地开始准备年货回乡过年了，挤在繁杂的超市里，挑着亲人朋友喜欢的礼物，心里温馨、美好、踏实……会有一些小愿望，去一些老店吃个学生时代的豆浆油条，去看看街头的小书店还开着不，去山里转转那小时候刻过字的竹子还在吗，又比如见一下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会有一些歉疚感，以前总是很难描述这种歉疚从何而来，现在明白了，这种略带悲伤的情感，源自年龄的增长，以及对父母见一年少一年的恐慌，害怕有一天他们不在了，故乡是否还回得去？
“我已是满怀疲惫，眼里是酸楚的泪，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为我抹去创痕”，真想如歌里唱的，只走在故乡的风里、云里，蒹葭苍苍，信步自由地走上几个小时，不遇到一个熟人，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你的大地的气息，肆无忌惮地回忆你的故乡的模样，这个小镇过往的故事漫漫地塞在记忆里，关于少年、关于乡愁、关于归来，生猛、真实、带着土腥气，无需矫饰。
有一年回故乡，带着6岁的娃去小时候经常吃的馄饨面店吃碗小馄饨，我一会一碗就下肚，瞬间觉得很是满足，可是娃愣是一口未动，带着稚嫩的声音问道：“妈妈，这有什么好吃的，全是皮，肉都看不见，城里的大馄饨才好吃呢！”我无法强求一个孩子跟我有一样的味蕾记忆，或许我吃下去的只是一种念想而已。那时放完学，也是这样的冬天，外面极冷，和同学三三两两结伴掀开油布帘子的馄饨摊，热气瞬间扑向红通通的脸蛋，“阿姨，来碗小馄饨，加开洋！”吃完，身体就暖和了。这样的记忆，一点一滴，就是你在故乡扎下的根，即使你漂泊在外很多年，依然丢不开，有形的脚可以离开，无形的根却仍在原地。父亲总说，人啊，走得再远，都要回来，因为根在这。
理解了 “故土难离”……
还未结婚时回乡总有一群发小从天南海北地回家聚聚，有时去街上的小馆子喝一顿酒，谈着小时候的事，不管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你是什么身份，你混得好还是不好，在那一瞬间，仿佛故乡一直还在，没有人谈论未来，只有过去，带着一点成熟与矜持，彼此却不陌生。比如小时候玩弹弹子谁输了要脱袜子，比如谁谁暗恋谁谁，比如那个和戴眼镜的数学老师打架的男生后来出车祸了，比如街头那个音响店一整天在播放郑智化的水手和孟庭苇的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有时酒多了，一起唱着“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用一点光，温暖孩子的心”，泪流满面。是激昂的青春，是长大的惆怅，也有面对熟悉的人、往事和故土的不知所措。
这两年，相见能聚的人越来越少了，在生活的打磨中我们都从小时候的壳里脱了出来，每次在微信群里大家都会说道，过年了，回来聚啊，可是真回去了，再也聚不起来，也不是不想，也许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体谅，中年人的世界总带着些世故与伪装，守住心中一方净土，害怕过多的寒暄和矫饰。也有希望回故土远离拥挤的人群，独自匆匆地来又匆匆地收拾行囊远行异乡，比如我，只希望故乡能暂时收纳自己疲惫的皮囊，安静地徜徉在故乡郊外的蓝天白云下。
一千三百年前，宋之问用“近乡情更怯”四句小诗写尽漂泊异乡再回故土的所有愁绪，也和苏轼一般“愿你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故土是永远的牵挂，而我永远是那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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