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里白朗送别萧红时,对她说,祝你也永远幸福。面容苍白甚至带了些许病态的女子笑着说,我也能幸福吗,明明是疑问句却饱含了否定的意味。
毫无疑问,萧红这一生都是不幸的,或许在她短暂的生命里也有过幸福快乐的时刻,但这幸福与快乐,都如同她的生命一般短暂又缥缈。
生于地主家庭,母亲早逝,父亲冷漠,有洁癖的祖母曾用针扎过她的手,唯有祖父是她在那个家里唯一的牵挂与希冀。儿时一个后花园,小黑屋便是她的乐园。她上过学读过书,却也难逃封建家庭父母婚配。幸运的是她反抗了,也许这样的反抗并不能扭转她的不幸的一生,但至少她踏出了这一步,并让她的父亲妥协了。
电影里,萧红与有家室的表哥陆振舜私奔。纵使最后陆振舜舍弃了她,家人以她为耻远走他乡,我依然为她的勇敢所折服。第三者这样的称号在今天仍然是一个让人不齿乃至痛骂的名词,可是当他人将指责的话统统扔向萧红时,我却有点为她不值。在那样的时代,女子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会与心上人远走,即便是接受新式教育的女子也未能挣脱封建伦理的束缚,最后却是陆振舜的抛弃将她置于这样的田地。也不过是一个被爱情抛弃的可怜的女子。我并非为“第三者”正名,只是凭什么一切错误都让她来承担呢?
我不屑于萧红在困顿之中投靠曾被自己背弃的未婚夫,我也在心里感慨,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可是当那拥有一张苍白的脸的女子在对方的注视下狼吞虎咽时,又不禁心酸。那样一个为爱情出逃的女子,在生活面前屈膝了。生活也并没有善待她。
昏暗的夜里,旅店里,汪恩甲靠在床头,猩红的小点在黑夜里闪烁。他看着身侧熟睡的女人,抚上她隆起的小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起床穿衣出门,动作一气喝成,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回头。后来他就消失了。萧红欠了旅店五百多块,付不起钱,旅店老板将她关在了仓库里。命运又在无形之中戏弄了她。
所幸,她向报纸写信求救了。即使没能将她从中解脱出来却给予她另一种恩赐,至少在当时,是一种恩赐。狭小的仓库里,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和对面的男人相谈甚欢,仿佛这昏暗狭窄的田地也不能桎梏他们的自由一般,心思在童年在回忆里千百转。
然而在现实面前,没有钱却能硬生生折断这想象的自由的翅膀。她依然被困在狭小空间里,他在外奔波。可是没有钱一切都不足为谈。所幸的是一场洪水降临哈尔滨淹没这城市,也带来了生机。所有人都在忙着活命远走,又有谁在乎这样一个欠了一身债困在旅店里的女人。她苍白着脸,将身子探出窗外,右手夹烟,那动作是显而易见的娴熟。
一艘窗下划过的船救了她,她说自己是个孕妇快生了,然后颤巍巍地爬下来。她也知道自己是孕妇啊却不对自己对孩子好一些,又或许是没有能力。
故事情节发生得那般理所当然,她与萧军相聚,生下孩子继续生活。只是这个孩子却在出生后,她一眼都没有看就送给别人了。这得多狠的心啊。画面上的她将头扭向一边用被子蒙上头,不管不顾,好像这是一个累赘。其实也是吧,她连自己都养不活又怎么顾得了孩子呢?
生活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似的,又好像改变了什么。她与萧军开始了新生活,贫困却快乐。两人挤在旅店里,连一床铺盖都租不起,可萧红却在店员撤走铺盖后仰躺在床上不可抑制地笑,那种发自内心的笑,让镜头外的人也深切感到她的快乐,尽管她的处境困窘。
这个小小的楼阁藏着她与萧军的平淡的幸福。在小桌上用面包蘸盐便是一餐,白天她在屋里待着等候他的回来,偶尔看看外面的雪,也不孤独。过着好似与世隔绝的生活平静无波。萧军会在有钱的时候带她出去吃一顿饭,尽管这样的时刻少之又少,闹哄哄的小地方大家挤坐在一起,萧红看着热气腾腾的肉丸子眼睛里全是渴求却不敢直说,萧军在这样的时刻为她点上一份即使口袋里没有多少钱。归家的寒夜萧红跟着萧军后面跟不上他的步伐,可是当她停下说自己鞋带断了的时候,前面的男人却急急回头,扯下自己一半的鞋带为她系上,然后,同归。
微小的幸福在时间的消磨下逐渐变淡,变淡。萧军结识了新的人一起溜冰聚会,他在她拖着一袋米回来的时候漠然看了一眼,不再有别的动作。他在她写作的时候说一句他出门了便不再回头,也没看见她往自己手上烫下的烟头。他在她为躲避两人感情的裂痕所带来的苦闷独自奔赴日本时和别人在一起了,她也知道了。时光有多残忍人有多善变,她却依然选择留在他身边。
终于在战争面前,萧红选择了写作,萧军选择了抗战,二人阔别。在分别的时刻,二人矛盾不减,仿佛在预示着什么。萧红终于和端木蕻良在一起了,萧军归来撞见这样的时刻,三人成僵局。后来怎么样了,各有各的说法,只是肯定的是他们不在一起了,“永远地分开了。”即便当下萧红已经有了孩子也于事无补,她带着孩子嫁给端木,说自己想过老百姓式的生活,没有不忠没有讥笑。其中心酸大概只有自己懂吧。当萧红从他人口中得知萧军结婚了,看着照片上的人,她的脸色都不好了,也许不曾放下,也许还有郁结,以至于让她觉得自己不会幸福。
和端木在一起的萧红,并没有扭转些什么。端木胆小懦弱,在只有一张船票的情况下萧红让他走他便走了;香港避难时他也抱着丢下她逃走的心往病中的萧红枕头下塞钱,若不是那突然到来的轰炸,也许他就这么一走了之了吧,谁知道呢。
感情不幸或者是曾经带给她短暂的快乐,生命也没有善待她。肺结核遇上庸医做喉管切除手术,感染后饮食都成问题,在战乱中在被日军攻占的香港在没有医生护士漠然走过的医院里,她闭上了眼睛睡着了。再也没有醒过。
多少人感慨她短暂的一生,或唏嘘或同情。可能这就是命吧她自有她的人生,幸运的是这样苦痛的人生结束得这样早,好让她不再受这样的折磨,只是可惜她心心念念的热爱的写作也随她呼吸的停止而终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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