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做事麻利，不多时，就抓了药送到林家去了。
木槿自去煎药，林冲因觉此事麻烦了江海这一遭，故留了他吃茶。江海平日里不怎么说话，可要是兴起了，一说起来便没完没了，直聊了大半日。
临走时，又非拖了林冲一同走，“林教头，你也有阵子不去俺们院里走动了，军师可念着你呢，一同去坐一坐吧。”
林冲想着，左右吴用跟胡郎中都说妹子没事，想来也没什么大事，再说麻烦了军师这一番也该去道个谢，如此这般一来，林冲叮嘱了钟坎、木槿后，便随江海一道走了。
不成想，林冲走后没多久，吴用就来了。
“这可是巧了，林教头去军师那了。”钟坎一见吴用便笑道。
吴用听这话，也笑了，道：“来得不巧了，林教头找我可是有事？”
“没什么事，就是找军师说说话。”
吴用点头，“哦，那我在这儿等一等吧，他们要寻不到我也就回来了，我要再去寻他们，只怕就走两岔里去了。”
“好好，军师进屋稍坐。”
钟坎让了吴用进屋，捧了茶来待客。
吴用说了几句闲话，方无意间提起来，“忘了问问，林姑娘可曾转醒了？”
钟坎摇头叹气，“还不曾转醒，吃了药也有一会子了。”
“哦，按理说，也该转醒了。”吴用颇显不解。
钟坎怕真是有什么大事，忙说道：“军师既然来了，不妨再给我们姑娘平平脉，看看现今如何了？”
吴用略迟疑了迟疑，便点头随钟坎出去了，他到林尘门口时，忽地站住了，看了看林家院里的草木。
林家院子里种了好些的菊花，都是林尘央了哥哥买来，自己一株一株种的。菊花好养活得很，即便是已开了花的花苗，只要栽到土里，再给它浇足了水，那就能活了。
秋天，草木凋零，菊花却开得一天比一天好，枝条上只要长叶子的地方，它就能长出花苞来，你剪了，它还能源源不断地长出来。除非，你把它连根从土里揪出来，它这才死了心，不长了。是的，它是有些跟草一样顽强。
等到这寒冬腊月里，枝叶都枯了，花还那么一动不动地待在上面，秋风吹不动它，寒风吹不动它，只有厚厚的雪把它压在了地上，可它的花瓣还是那么顽强的抱在一起。
都说陶渊明爱菊，林逋爱梅，倘若人与花不相像，大抵人是不会偏爱一种花的。
可林尘自己认为，她的喜欢与相像不相干，因为，她并不觉得自己与菊花品格相像，她事事不如人，她的自信与坚强是跟蒲公英一样的，风一吹就什么都没了。
林尘醒来时，外面的阳光正照在雪上，那是白的耀眼又让人感到生活美好的一幕。但她看不到，她的醒来不等同于正常意义的醒，她有了一点意识，听得见外界的声响，可是整个人却被恍恍惚惚的、混沌的感觉包围着。她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除了那一点儿仅有的意识，她跟死了没分别。
她听见脚步声，听见他们说话，说的是什么，她清楚的听见了，可完全的不明白，也记不住。她的思想、她的身体，大概是不属于她了，她唯一能完完全全感受到的，就是恍惚、混沌跟虚无，甚至还有那令人窒息的濒死感。她知道，她要完了，那些熟悉的感觉就这么死命缠着她，没给她一丁点喘息的机会，让她努力地去动一动，去争一争。
她怀疑自己是无病呻吟，也怨恨自己的无能，比她惨的人到处都有，可为什么偏她这一丁点事就承受不了？
渐渐的，屋里有了摆弄熏炉的声音，散开一股香甜清凉的味道；也有了开窗户的响动，又冷又硬的风不管不顾往里撞。
后来，气味甚是难闻的药，一点点进了林尘口中，身体本能的反应促使着她咽了下去。药是吃下去了，有没有用可是两说。
木槿初给她灌完了药，还是大有信心的，可架不住她总是不醒，忧心之余，倒有些疑惑了：这人摔了胳膊跌了腿，几贴药下去，就又活蹦乱跳的了，就是那断了骨头的、中了刀剑的，只要不是伤了要害，也治得好。怎么这只是摔碰了，就跟得了绝症似的？
木槿不知道，正如许多人也不知道，看着一切正常的病入膏肓才是最可怕的，那正是绝对意义上的无药可救啊。
钟坎敲了门说明来意，看吴用进去后，便在门外候着了。
吴用脚步徐缓，进屋后示意木槿别说话，也不曾平脉，只坐在林尘床边的绣墩上，看着林尘，柔声道：“丫头，总这么皱着眉可不是个解决问题的法子。”
木槿不可置信的看着吴用，下意识摸自己双眉，是发愁了，可不曾皱眉呀。难不成……是说林姑娘？木槿轻轻走近几步，细细端详起林尘来，之前未曾发现，如今这么一细看，倒真是眉间若蹙。
只听得吴用又悠悠说道：“说起来，这人形形色色的有很多，可不外乎那么几种。一类一辈子只为名利活着，死守着世俗规矩，他们也中得了状元、做得了高官，可眼里只有当下的百年，思想困在人堆里。你分不清是俗世成就了他们，还是他们成就了俗世，譬如当朝之钱惟演、高俅；还有一类人，不为名利所累，看得到人之百年，于世之无穷恰似沧海一粟，当世之奉承不见得不是后世之唾骂，他们不以众人之心思考，只凭自己的心去打量这世间。这当中有想不明白的，由思绪掌控了他，逐日烦闷，甚至郁郁而终。想明白的，挣开了世俗约束，只做自己……”
许是这会子药效发作，林尘虽不能登时振作，却也能静心听别人说话。这一番话，她闻所未闻，听来好似拨云见日一般。
不错，她时常感受到因人生终将失去，宛如一梦的无力、荒诞、虚无，她也经常疑惑，人生的意义是否就是大多数人渴望的，有了体面工作，有了美满家庭……
这些问题，她困扰了许久，可从来不敢细想，因为每次一思考这些问题，那种恍惚、压抑得喘不过气的感受就会更强烈一些。不，也许不是，那种感受也许不是思考问题时才有的，而是一直包围着她，随时想把她吞没的。可那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都是她过错，她太内向、不会跟人交往，就像父母说的，她是个小性的哑巴，说几句就哭，除了哭，什么都不会。
“人有想法是好事，总比人云亦云的好，可不能让想法成为负担。你是个胆大要强的丫头，要不也不敢一人从东京寻到沧州去。你那一路都走过来了，如今这点子事还过不去了。”吴用又恳切说了几句，他最后一句话里带着些赞赏的语气。
林尘听着听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双手攥住被子，鼻涕眼泪一齐流，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这些话让她受到了鼓舞，吴用让她感到，她可能不是个只有缺点的人，也让她真切的感受到，还有人要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而不是只责怪她想太多。
吴用微微笑了笑，道：“人心里染了病，比身上得病要难治，硬抗可抗不过去。熏香跟药方都是解郁的，这几天别断了。”说完，也不相辞，起身便走了。
木槿还没太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该扶起林尘来，给她拭泪，等反应过来时，吴用早已走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