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琴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七岁那年,出入学堂,其他孩子还在放学后跳皮筋方格,耍闹嬉戏时,罗子衿得早早回家,练习小提琴。
坐在爸爸车上,能透过车窗,看到斜晖洒落的小学校园外面,三三两两成群的小女孩背着书包,捏着皮筋和毽子,一蹦一跳地跑着走。
她倍感不屑。父母说,学好了小提琴,她的未来会多一些筹码。所以她不敢也不愿把时间花在没有意义的娱乐活动上。
从小她就被告知,唯有全力奔跑,才不会落后。
架起小提琴,拉起琴弦,轻柔流泻的乐声将她包围,她脑海中流窜着乐谱上的音符,手臂精准地挪动,像家教老师教的那样,要更精准,更巧妙。
被夸奖的时候,真的很开心。
成绩上,名列前茅,老师都夸赞;才艺上,书法绘画,板报习作都有她的身影;人缘上,男女通吃,女生喜欢她的以礼相待和一视同仁的温柔,男生仰慕她的才华和清秀脸蛋。小学起,她就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完美的孩子。
小提琴对她而言,是一个通往更高阶梯的垫脚石。
美中不足的,是在她看见那些小女生在阳光下无忧无虑笑着扔沙包,在心里腹诽她们没有远见的同时,总有一股奇怪的感觉充盈在她心中,有时夜深人静,这种感觉也会悄悄涌流。
就这样每日挂着人见人爱的微笑,头发扎在脑后,再分开编成两个小辫,在课堂上坐得笔直,打开背后拽她辫子的男生的手,和亲切的小姐妹微笑闲聊。一晃,四年过去。小提琴也已经考到了七级证书。
随着年龄的增长,小姐妹们也不再放学了就出去撒欢了,很多人学起了乐器,很多人早早回家做习题,童年似乎已经过早离去,也在所难免,这是白峰城最好的小学嘛。
小提琴八级考试还要习乐理,对子衿来说,小菜一碟,只是第一次,考级证书上写的是及格,当第一次看到这两个噩梦般的数字,子衿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几年来的循序渐进,一级一级地往上考,每一次都是优秀,她一直都很完美,没有一次失误,这一次,对她而言,毋庸置疑是灾难。
也是他们全家的灾难。爸爸说,她应该休息两天再碰小提琴,妈妈说,分分秒秒都不能浪费。
一直和和睦睦的爸妈吵了一架。就因为她的考级证书上写的是及格而非优秀。
玫瑰花瓣包裹的女孩第一次看到枝上的利刺,11岁第一次触到失败的感觉,很痛。
她拿起小提琴,一遍遍练习,教音乐的夏老师却总是摇头,“还少了些什么。”
手臂酸痛,不甘的眼泪溢出,一曲终结,好像再也抬不起手来,夏木的眼中,没有往常她拉得好时的那种闪光。究竟是哪里不对,究竟是哪里。
夏老师说,音乐这种事,有时仅靠技巧是会陷入瓶颈,无可自拔的。
你没有感情投入。
感情?我一直有啊,想要努力变好,努力追求卓越的心情,不辜负别人的期望,为什么传达不到呢?
“去散个步吧。”夏木对子衿微微一笑。
“可是我爸妈...”
“这是小提琴教学必备的功课。”夏木放下乐谱,接过子衿手上的小提琴,放进小提琴包,挂在身上,牵起子衿的手,拉她跨出了门槛。
子衿现在都记得那个周六的下午,阳光很明媚地洒下来,风很轻,温柔的小提琴老师走在她身边,小提琴包垂在夏木的身侧,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并肩前行,两人都静静地不说话。
子衿住的朝霞小区是高等住宅区,绿化遍布,到处能看见小山坡在绿树掩映的地方高高耸起。
就是在其中一个土包下面,她听见一丝悠扬的音乐飘过,抬头看夏木。
老师微微低头,冲她颔首微笑,“我在这等你。”
子衿松开那只温软的手掌,向着乐声飘来的方向悄悄走去。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调子,最基础的入门曲《雪绒花》。
顺着蜿蜒的石板路,拨开挡在她眼前的桀骜树枝,悠扬的乐声,现在听得更明晰了,还有低低的女声,轻柔地在哼唱。说不上的感觉,这种声音里,有什么她拉不出来的东西。
拨开最后一缕灌丛,一棵巍峨的大树屹立眼前。子衿猛然站住,呆呆地看着前方,时光仿佛凝滞了。
一个短发女孩站在树下,裙摆随风飘荡,双手合掌举在胸前,微闭双眼,轻轻哼唱,阳光直直地透过树叶的间隙,撒在女孩脸上。树干根部坐着一个白衬衫男孩,发丝挡在额前,抬眼望着女孩,怀里抱着一把吉他,随着女孩悠远缥缈的歌声,轻轻拨动着吉他弦。
青草般的叶儿愿你清香
永远恬淡生长
茶叶花,茶叶花
永远停滞你我时光
子衿沉浸在悠扬轻飘的音乐里,不可自拔,好想坐下来一直一直听下去,那么温柔的吉他音,那么轻柔的女低音,配合得天衣无缝,像猫爪轻挠她裤脚,像海风载着白帆远去,像山林在风里轻轻摇响。每一个转音都自然地让她想哭。
歌词被他们改动了。一曲终了,女孩停下了歌声,转眼看男孩弹奏最后几个结束音。男孩不知何时已低下了头,看着吉他弦,翻弄着手指最后拨弄了几下,再抬起眼来,挂着大大的笑容。
结尾并不完美,子衿听得出。然而十一二岁的男孩和女孩却相对着笑得灿烂而惊艳。
你缺少的是感情。
子衿好像略略了解到自己缺少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
短发女孩先发现了在远处静静思考的子衿,男孩也顺着女孩的目光转过脸来。红了脸的子衿走出灌木,努力镇静下来,摆出她所认为最温暖的笑容,冲他们打起了招呼。
那男孩放下吉他倏地站了起来,子衿知道,自己的微笑已经化作春风,拂过眼前这两人跃动的心。
“我叫罗子衿,初次见面,多多关照,你们的合奏很精彩。”子衿把手伸向那女孩,像个小大人一样介绍一番。
那女孩的脸颊腾地红了,显然不习惯这样正式的介绍方式,伸出手来握住子衿温软小巧的手掌,似乎是因为自己的歌声被人意外听到并夸赞而害羞。
“你好,我是孙歌。”
那男孩举起手来,喊了一句:“啊,果然是好听的吧,我的吉他!我是萧艺痕,多多关照。”
子衿放下手,转身望向他问道:“你的吉他拿了几级证书啦?”
“没考级。”萧艺痕抬手摸了摸脑袋,低头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弹得好听。”子衿绽开大大的笑容。
孙歌撇撇嘴,“他就是懒的。”
子衿像从前一样,很快加入到新的圈子里,得知,孙歌和萧艺痕经常会约好了聚在一起,一个弹吉他,一个唱改编的歌曲,从三年级相互认识就开始了,收了一众小弟的孙歌叫萧艺痕为哥,艺痕也就顺口亲切地称呼她妹。
一个仰慕着男孩弹吉他时入神认真的模样,一个陶醉在女孩轻柔低沉的歌声里,一次元旦舞会的合奏,便是一切故事的开始。
三个孩子坐下来,聊着聊着,子衿看着孙歌和萧艺痕回忆共同往昔的无忧笑意,心里又翻腾起小时候看别的小姑娘跳皮筋时的感觉,现在她知晓,这是孤独。
“怎么才能演奏出感情呢?”子衿脱口而出,打断眼前男孩和女孩追忆往昔的一唱一和。
两人睁大了双眼看她,显得不可思议:“当然是有感而发,有情感的时候才会演奏!”
“难道学吉他不是为了未来更好地发展吗?”子衿定定地望向萧艺痕。
“当然是因为喜欢,因为和志同道合的人演奏,能让我快乐。”艺痕答到。孙歌眉眼弯弯,向她浅浅地笑,两人的眼里有星辰大海,是她所不曾见过的靓丽风景。
子衿愣怔在原处,情不自禁地冲口说出一句道:“我...我能加入你们吗?我会拉小提琴。”
“当然欢迎。”孙歌熟悉了子衿的存在,已经甩开了羞怯,恢复了潇洒自如的模样。
艺痕当机立断地抱起吉他,弹起一首《友谊地久天长》,孙歌情不自禁地跟着音乐哼唱起来,子衿随着音乐摇摆,渐渐绽放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明天下午,不见不散。
好,不见不散。
高二开学典礼上的罗子衿一身淡蓝礼服,站在舞台上,独奏一支《爱的礼赞》,她闭着眼,情不自禁地迈起步伐,汗水湿透了发丝,向下流淌。往昔的回忆涌现在她脑海,静谧秋风吹起的下午,短发女孩的歌声,白衣男孩的吉他,还有她自己纯熟的提琴声,共同奏响的音律,在老梧桐的树梢间穿梭流转,奏的是流年,是午后洒落的阳光,还有相互微笑时眼里的星辰大海。
一曲完毕,礼堂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子衿胸膛剧烈起伏,扫向观众席。
小提琴对我来说,意味着许多,友情,欢笑,岁月,流年。再也不是我通往成功的垫脚石了。
孙歌,你看到了吗,我的歉意和决心,传达到你了吗。
拾遗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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