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眼恶魔(下)
接上篇:
“好，我们假定凶手就是王康，现在还有最关键的两点无解，除了刚才说到的凶器之外，就是作案动机，王康杀刘馨的动机说得过去，但他为什么要杀郑园欢和汪弘。从汪弘的证词来看，他们并不认识，还有，为什么要挖眼睛，这个到底怎么解释？”
1
“仇恨。”
“泄愤。”
“变态吧，等等，也不像啊。”
“我个人觉得，仇恨这个思路是说得通的，但问题是，什么样的仇恨需要挖眼睛来报复？”
“这个王康之前有案底吗？他有没有什么把柄落在几个受害者手里？”仝山问。
高原瞪了瞪眼：“我们早查过了，这个王康，虽然有点鬼头脑，但平时特别遵纪守法，连个红灯区都没去过，这样一个人，会有什么把柄落在刘馨他们手里呢？”
“不对，问题关键还在于，就算王康有把柄落别人手里，有必要挖眼睛吗？”方青问。
“我们会不会太纠结于挖眼睛了？从我法医的角度来说，有的凶手肆意破坏死者尸体，或者进行一定程度的虐待，不一定非要有目的吧？”吴国基说道。
仝山也点点头，同意吴国基的意见。
高原的电话尖叫着响起，放下电话，他一脸兴奋地站起身子：“重大发现，我一个手下在查刘馨和郑园欢、汪弘的社会关系，你们猜发现啥了，刘馨和郑园欢是硕士期间的同学！”
“可汪弘说他不认识刘馨，他说谎！”张伟一拍桌子。
2
张伟带着方青和高原连夜赶到汪弘住处。
汪弘一脸惺忪地坐在矮凳上，看着三个闯入的警察，有些不知所措。
“我问你，你说不认识刘馨，可我们查出，刘馨和郑园欢是硕士同学，你怎么解释？”
“什么？”汪弘似乎还没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你到底认不认识刘馨，这对我们办案很重要，希望你不要有所隐瞒，也不要有什么顾虑。”方青接着问了句。
高原威风凛凛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汪弘。
汪弘叹了口气，答道：“你们说刘馨是郑园欢的同学，是不是工商大学读硕士，后来出国读博士了？”
“看来你很清楚，为什么要隐瞒，要知道，这是涉及两条人命的刑事案件，你自己也差点送了命，而根据你的口供和监控记录，我们锁定了一个嫌疑人，知道是谁吗？他就是刘馨的前男友。”
“啊，是不是一个叫王，王康的人？”汪弘失声叫道。
“什么？王康你也认识？！到底怎么回事，马上给我全部说清楚！”张伟愤怒地一拍桌子。
汪弘吓得一个哆嗦，从桌上拿过一瓶可乐，咕噜咕噜喝掉半杯后，缓缓说道：“是这样的，一年多前我进入外贸公司，认识了同事郑园欢，后来我们在一起了。我听她提起过，她硕士期间有一个同专业的同学，两人关系很要好，也都很优秀。
“可是，那年她们系只有一个推荐国外读博的名额，这个人选就在她们俩人中产生，本来是公平竞争的，结果，结果郑园欢那个同学，就是你们说的刘馨，用了个很卑劣的手段，偷偷在郑园欢参选的一篇论文里插入大量抄袭的文字。
“结果，导师一口认定，郑园欢涉嫌学术造假，推荐读博的名额被取消，所以，刘馨就顺利去了国外……”
“那你怎么会不认识刘馨？”方青问。
“郑园欢没有提到名字，她说，这样一个品行卑劣的人，不值得她记住，她以后就当没这个同学，所以，你们之前问刘馨，我确实不知道。”
“原来有这么一回事，那么王康呢，你不知道刘馨，又怎么会知道她的前男友王康？”张伟敏锐的目光死死盯着汪弘。
“唉，”汪弘叹了口气，“是这样的，刘馨出国后一两年，可能她在国外混得也不太好，另外，大概是觉得心里有愧吧，曾经委托她的前男友王康向郑园欢当面道歉。”
“刘馨委托前男友道歉，怎么听起来有些不合理啊？”高原从旁问道。
“是，是我没讲清楚，刘馨委托王康当面交了一封道歉信，是她亲笔写的，因为郑园欢地址变了，没办法联系到，道歉信还在这里呢，你们要不要看看？”
“马上拿过来！”
汪弘走进卧室翻找了一下，拿出一封精致的信。
张伟看过之后，又把信传给方青和高原。
“这么说，你跟王康见过面？那你在案发当晚怎么没认出来？！”
“我跟他没见过面，道歉信是他单独送给我女朋友郑园欢的，只不过后来，后来……”
“后来又发生什么事了？你这次最好不要有任何隐瞒和虚假！”
“后来听郑园欢说，这个王康有一阵子追求她……”
“王康追求你女朋友？”
“是，听郑园欢说，其实他跟刘馨感情很好的，可能是因为刘馨出国，这段关系的终结，让王康情感上有些接受不了。”
“所以，他就找你的女朋友，想填补内心寂寞？”方青问。
“差不多吧，不过，我女朋友当然拒绝了，王康也没纠缠，再后来，刘馨就回国了。”
“也就是说，自始至终，你跟王康、刘馨两人从未见过面？”
汪弘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之前不肯说？”
“之前你们问我刘馨，我确实不知道啊，这次我可是什么都交代了。”
“好，我们会进一步确认你说的话，打扰了。”张伟说完，正要走，却听方青问了句：“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王康有杀死你、郑园欢，刘馨三个人的理由吗？”
张伟和高原停下脚步，也想听听汪弘怎么回答。
汪弘想了一会，答道：“我，我猜不出来，至少，他根本不认识我，总不至于因为郑园欢拒绝了他，就要连我一起杀了吧！”
“还有，如果凶手是王康，案发当时，你的女朋友为什么没认出来？”张伟补充道。
“当时天色很暗，又下起了暴雨，凶手一上来就敲晕郑园欢，接着是我……”
“好，今天就先到这里。”
回去的路上，高原拍着方向盘说：“这个汪弘虽然看起来也不怎么顺眼，但不管怎样，王康就是凶手，监控拍到了，又有人证，而且，他也有作案动机，不承认也没用。话说回来，有哪些悍匪会那么快承认罪行的，他们都想着跟警察耗呢，这小子，回头我耗死他！”
“我觉得事情还是有些奇怪。”方青谨慎地说道。
“哪里奇怪？不是很正常吗？”
“我，我一下子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怪怪的，张队，你说呢？”
张伟叹了口气：“有一点我要提醒大家注意，如果不尽快确定凶手，第二起命案的幸存者汪弘可能就危险了，所以，我们要加快审讯王康。”
一天后，王康从市局的临时羁押室走出。
张队等人站在窗前，齐刷刷看着他的背影。
“张队，现在怎么办？你也看到了，王康死不承认，而且，他对我们的所有证据都进行反驳，说有蓝色卫衣的人很多，为什么抓他一个，又说晚上天黑风高，下着暴雨，幸存者可能看错听错了……”方青说道。
“这他妈都是狡辩，张队，再羁押他24小时，我保证撬开他的嘴！”高原愤恨地说道。
沉默许久，方青看了眼张伟，试探着问：“要不要咨询一下你的那个老朋友？”
3
张伟和方青走进侦探李广家中。
方青看着地上的垃圾，面露鄙夷之色。
李广不以为意地笑笑：“方青，上次你就说过我这里脏，要不你帮忙分析分析，这种脏，可能会造就我哪种罪犯的性格？”
方青刚要回话，却被张伟拦住：“行了行了，两起命案在这里，别跟大侦探开玩笑。”
“这样吧，你们把所有情况都说一下。”李广掏出半截旧铅笔和一个小本子，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坐下来。
张伟花了十几分钟时间，简洁地介绍完全部案情。
“也就是说，你们现在的情况是，出现了很多指向王康的证据，但他本人矢口否认，而且，你们内部也有分歧，有人也认为凶手可能另有其人。”
“对，万一真是某个陌生的变态杀手，汪弘就危险了，因为他是上起命案中幸存下来的，毕竟和凶手打过照面，如果你也确定不了王康是凶手，我们只能回头再按照蓝色连帽卫衣、卷舌音发不准、右耳根有块小胎记这三个特征去大海捞针了。”
李广盯着手中的本子，足足二十分钟后，终于伸了伸懒腰，站了起来。
张伟和方青满眼放光地看着李广，只听他说道：“第一，凶手为什么挖眼睛？”
“这正是我们一直想不通的，我们讨论过，应该是泄愤，可哪种仇恨会导致挖眼睛呢，而且，几个受害者平时并没有什么仇人。”张伟和方青几乎是抢着解释道。
李广点点头：“这点姑且不论，案子中还有一个细节，凶手为什么要用重物，也就是你们推想的石块，去敲击三个受害者的脑袋？”
张伟略微一愣，随即笑道：“这不是很简单吗，一般凶手都会先把死者敲晕，然后再杀人抢劫，而且，敲晕了可以防止死者看到自己的面相。”
方青也点头认同。
李广在房间里转了半圈，摇头说道：“不对，不对，这是本案最大的不合理之处……”
“哪里不对啊，这不是很对吗？”张伟急忙挡在李广面前，催促对方解释。
“这不符合逻辑，你们想，凶手既然刺心脏挖眼睛，大家也都认同泄愤仇恨的说法。那么，为什么不在死者清醒的情况下，直接折磨并杀死对方，这样不是更有发泄的效果吗？”
“等等，如果不敲晕死者，可能会引来周围的人。”
“如果凶手不想引来周围的人，他一开始就应该选择更偏僻的地方犯罪，而实际上，凶手准备挖汪弘眼睛的时候，才一刀划过，对方就清醒过来了，而且很快引来周围村民，最终导致第三起命案没有发生，也就是说，凶手敲晕受害人，既没有完全达到现实效果，又不符合心理逻辑。”
“咦，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有点道理啊。”张伟沉吟着。
“没错，这里确实有问题，如果对一个人有仇，仇恨大得要挖他的眼睛并杀人，绝不会把他敲晕了再动手的，这样简直太便宜他了，凶手应该恨不得把他绑起来慢慢折磨……”
“老李，你就直说吧，凶手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张伟有些急了。
“凶手一定是有预谋、有计划的，所以，敲晕受害者和挖眼睛，都是计划的一部分，一定是为整个犯罪服务的，而挖眼睛和敲晕受害者，对凶手来说，会产生一个潜在的效果。”
“效果，什么效果？”
“第二起案件中，如果不敲晕两人，那个郑园欢就会呼救，就会引来周围的村民，那么，郑园欢和汪弘很可能都杀不死了。”
“可是，王康敲晕郑园欢，不是因为怕对方认出自己吗？”
“那是你们在假设凶手是王康的基础上推论的，而且，三个人都被重物敲打，三个人都被凶手挖眼睛，其中两人成功，最后一个眼角被划伤，然后得救，这样产生的效果，不是很明显吗？”
张伟侧头想了想，轻声叫道：“你的意思是说，这样做就是要再三引导我们，让我们确定有一个凶手，他想对这三个受害者进行杀人报复？”
“没错，一样的手法，一样的凶器，前两个死者被成功杀害，最后一个失败，而就是最后一个的失败，呼救声恰好引来周围的村民，让所有人见证了汪弘和郑园欢的遭遇。”
“那你的意思是，是——”
“对！是有人故意要用这些手法来混淆视线，确证王康是凶手！”
“你是说，凶手其实是他！”方青站起身子，瞪大了眼睛。
“对，虽然我还无法找出动机，但这是从逻辑上对挖眼和敲晕死者等行为的唯一解释。”
“通知下去，转变方向，马上全力排查他！”
凌晨六点半，张伟收到报告：“查到四年前一则老人在公交车站猝死的小新闻，附了一张照片，照片中，同时出现了汪弘、刘馨、郑园欢三个人……”
拘捕令签发，高原一马当先，冲破汪弘的房门。
一个黑影从公寓旁边的逃生楼梯飞奔而下。
高原等人疾追上去。
黑影在清晨的街道上左拐右拐，眼看着后面追捕的警察越来越近了，黑影突然向大街中间跑去，很快翻过栏杆，想冲入对面的一片胡同。
突然，随着一声尖锐的喇叭声，一辆清晨运货的卡车急驰过来，黑影被这个变故吓了一跳，站在原地愣了几秒，等他再次抬腿的时候，货车已经只有几步远了。
黑影还在迟疑之间，猛听到叫喊声，“小心！”
“砰”地一声闷响，黑影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传来，把自己推倒在街道旁。
“高原，你怎么样？没事吧？”方青和张伟赶紧上前来。
“没事，就是腿上有点痒。”高原一只大手死死压在黑影身上。
“这还没事，你右腿上都是血……”
4
雪白的灯下，几个人把汪弘围在中间。
“说吧，到底为什么？”张伟习惯性地递上一根烟。
汪弘推开了烟：“现在不想吸烟，谢谢。”
张伟还要追问，却被方青用眼神制止了。
两分钟的沉默后，汪弘开口说道：“四年前的一天，我和乡下来的妈妈在外面玩，天快黑的时候，在郊区等公交车回市区。妈妈有先天性心脏病，突然发作，倒霉的是，我的手机没电了，那个公交站点很偏僻，当时除了我和妈妈，还有两个人，就是刘馨和郑园欢。
“我向她们求助，希望能借我手机打个电话，然后帮我抬一下妈妈。可是，可是她们就像没长眼睛，竟然假装没看见，我向她们再三呼救，可她们竟、竟然跑了。最后，妈妈因为抢救不及时……”
泪水从汪弘的眼中一滴滴滑落。
张伟等人也都微微侧过头去，方青问道：“这么说来，你是因为妈妈发生意外，她们两人视而不见，所以想要报复？”
“对！”汪弘抬起头，眼里露出坚定的光芒，“我知道，当时那地方很偏僻，她们一定是把我和妈妈当作坏人，怕惹事，所以她们就瞎了眼，都该死，都他妈该下地狱！从妈妈去世起，我就发誓，这辈子就算什么也不干，也要找到她们两人，挖出她们的狗眼，挖出她们的黑心！”
张伟突然眼睛一亮，问道：“你怎么找到她们的？”
“那天，她们手上都拿着一个文件袋，透明的，里面的纸上写着大大的名字，还有学校。呵呵，这些道貌岸然的名校生，这些没有良心的蛆虫，都死有余辜！妈妈去世后，我就开始盯上她们了，后来刘馨出国，郑园欢去了一家外贸公司，恰好我也做过外贸，就应聘进去，想方设法接近她。
“没想到她竟然喜欢上我了，没办法，为了报仇，我只能和她在一起，从她那里，我知道了刘馨和王康之间的一些事情。
“所以，我就耐心等待着，等刘馨回国，等王康再次追求她而失败，等刘馨养成了去小树林跑步的习惯，等到一个下暴雨的天气，先杀死刘馨，挖出她的狗眼，再叫上郑园欢出去玩，在城郊的小土坡那里也灭了她！
“当然，小土坡紧邻一个村，只要我大声呼救，就能引来村民，这也是我事先探查好的。”
张伟深吸一口气，问：“难道在你进外贸公司，并且和她成为男女朋友的时候，郑园欢没认出你吗？还有，那个蓝色连帽卫衣的背影就是你吧？”
“对，我正是知道王康有这件衣服，才买了同款的。至于郑园欢，当时在公交车站，她压根就没正眼瞧过我，事隔这么久，我戴了眼镜，换了发型，她怎么可能认得出。当然，这些我也是经过调查的，如果她真认出来，我会采取别的方案。”
“所以，你挖眼是为了报复，也同时是为了演戏，敲晕她们，再敲晕自己，就是为了能把戏演得更逼真，让我们彻底相信你是受害者，相信另有一个凶手，而最后由于你的证词和监控画面，这个凶手几乎就锁定了王康。”
“不错，”汪弘有些得意地说道，“敲晕她们，然后给我自己也来一下，挖了她们的眼睛，给我自己的眼角也来一刀，这一定会让你们确信，有一个凶手想杀我们三个人，而我只是因为侥幸最后才逃脱的，你们一定会去找我们三个人的共同仇人，这样的话，哈哈哈，你们是永远找不到的。
“最后，你们只能在证据面前指证王康了，警察办案不都这样吗，案子几个月办不下来的话，能指认一个凶手交差就结案了。”
“我去你的……”仝山刚要骂，被方青制止了。
只听方青追问道：“王康右耳根下有胎记，你是故意说成左边的吧？”
“对，我也读过心理学的书，如果说得太准确了，一下子证明王康是凶手，怕反而引起你们的怀疑，所以，我指证王康的两句话，恰好一对一错，这样你们反而会相信。可惜，最后还是被你们看穿了，哈哈哈，我为这个世界除掉两个没良心的人，法律最终却要审判我。
“他妈的这种世界，活着也没劲，赶紧判我死刑吧，反正生我养我的妈也被她们害死了……”
“为什么要嫁祸王康？”
“和该死之人在一起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反正我为妈妈报仇，是正义的。”
几个警察互相看了眼，一时也不好说什么。
最后，张伟走上前，拍拍汪弘的肩膀：“你妈妈的意外，确实可以怪她们两人，可是退一步说，全天下见死不救的人就一定该死吗？就算该死，难道你有权利杀死她们吗？你处心积虑地谋划了这么长时间，只为报一个仇。
“可你知不知道，刚才为了把你从货车前推开，我们的一个警察腿部受伤严重，已经送医院了。你坐在这里喊着判你死刑，喊着这世界不公平，活着没意义，那么，他为什么要救你，活着的意义，好人和坏人，真是你所想的那样吗？”
汪弘凝视着墙角，紧紧咬着嘴唇，没有再说一句话。
尾声
阳光披洒的午后，方青找到侦探李广，递给他一封信。
“谁给我的？”
“汪弘，执行死刑前，说要把这个交给你。”
“他认识我？”
“他说，把这个交给抓捕他的人。”
李广拆开信纸，上面只短短地写了几句话：“尊敬的警官先生，你能识破我的诡计，把我绳之以法，可你能抓尽天下的恶人吗？你能识破我一个罪犯的小小计谋，可你能看破所有人的良心吗？世界上该死的人有很多，我只是其中不幸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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