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上有两条狗，一条大一点，一条小一点，两条狗都是母狗，从项目开工就开始养，大概有三年了吧。其实两条狗都是从外边跑来的野狗，项目上有饭吃，狗就会跑来，哪个项目都差不多。养得时间长了，跟项目的人也熟了起来，见谁都使劲摇尾巴，项目上人给它们起名大东二东。
去年年底，两条狗先后怀了小狗，项目上的人也对它们俩关注更多了点，只不过两条狗脾气忽然大了起来，每次有不认识的人或车进了项目，它们俩必然要跟着屁股后边叫个不停。张师傅从那时候起，就开始不停地说，要把狗宰了吃。
张师傅对于狗肉甚至比工人还要热情，有一段时间几乎每天午饭都在讨论怎么杀狗。临近过年放假的时候，二东被送货的车压了腿，奄奄一息，每天都看着它从草丛里爬出来，浑身发抖，期待着能有人可怜可怜给它点东西吃，而张师傅则开始讨论怎么吃它。张师傅的理由听上去也很人道，毕竟二东被车压了，每天看着很痛苦，到了过年天气又冷，项目又没人管它，很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这时候宰了它也算是给它一个解脱。
有一天中午在食堂，张师傅又一次提出来要把二东宰了吃：“怎么样，现在让人把小狗宰了吧，年前给大家改善伙食。”其实二东很小，就算宰了恐怕也没什么肉。
“张师傅，算了吧。”我平时就很少参与他这种谈话，而每次他说我几乎都尽量说点别的岔开话题，但是这次我实在不忍听下去，“要是你真想宰就别跟我说，自己找人偷偷宰了自己吃，别让我知道！”
我其实是有些生气的，毕竟两条狗都喂了很长时间了，多少是有感情的，其实我对于他这么多次说要宰狗吃肉的行为已经表现地很反感了，但是他似乎一点都没察觉，依然在说。而这次我正面提出反对以后，我明显看到张师傅的脸上有一种满足的微笑，我忽然察觉到，他并不是真的想吃肉，而是想看自己提出宰狗的时候，大家不舒服的表情。
在那以后，张师傅仍然每天都提起这件事，而且每次在说的时候都会刻意说“我是想给大家改善改善生活，等这条狗死了就没法吃了。没办法，陈经理不让杀，就算了。”而每次说的时候都会带着一种幸福感，心满意足，如果不是午饭，他还要喝上半杯二锅头，食堂晚上的伙食并不好，大概他的下酒菜，就是重复地说要宰二东这件事了。
二东并没有死，不但挺过了冬天，腿还好了起来，它和大东各自下了一窝小狗。然而护子心切的大东却死了，年后很多新的工人进场，大东咬了两个人，忍无可忍的分包把它宰了，炖成了一锅肉。
某日下班之后，张师傅端回来一盆肉，一根腿骨，好像还有些肋条。张师傅邀功似的跟项目经理说，我跟工人要了一盆狗肉，项目经理并不买账，他显然也并不想吃这种东西。
“张师傅，这盆子里的就是大东吗？”
张师傅听了我这句话之后，显然也觉得不舒服，他明显打了个寒颤，勉强挤出一脸笑容，表示自己并不在乎。
狗肉没有人吃，只有张师傅和项目上另一个老师傅吃了一点，除了他俩之外，别人都觉得无法下口。张师傅在这种围观的压力下显然也无法心安理得地吃狗肉，第二天就把剩下那些肉又还给工人去了。我的心里忽然有一种复仇的快感，即使我已经意识到，我大概做了和张师傅当时对我做的那些一样的事情。
如张师傅问我吃不吃狗肉，而我们占领道德高度围观张师傅吃狗肉，如让不喜欢喝酒的人喝酒，让不喜欢吃辣的人吃辣，这种明明让人不舒服的事情，人人做的很起劲，我们在让别人痛苦的过程中，获得了心理满足感。
我记得知乎上有一个问题是人能坏到什么程度，我想大概就是可以坏到我们每个人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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