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果儿再次睁开眼睛,美好的回忆让微笑重新挂上了嘴角,他把身体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眼睛看着空中那几条裂缝,它们合在一起是一张人的侧脸,分开又是几个跳舞的人。他笑着摇摇头,不是因为裂缝,而是想起曾经那么亲密的朋友现在却连联系方式都没了,这真是让人唏嘘。
他突然想起来,为什么连QQ号也没了?是谁把谁删了吗?可他并不记得他们之间有过能让他们删掉联系方式的矛盾,他想不通。
自从那天在董菁家决定信主以后,木果儿就真的开始亲近主,特别是在暑假结束回到学校之后,他越来越觉得基督徒的身份很好,它大大地满足了一个年轻人追求与众不同的心理需求,而且身处正义高地上也让他对自己有了更高的要求。他开始给自己制定作息计划,每天早睡早起,有规律地运动、学习和灵修,健康阳光,与人为善,似乎一切都在朝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有一天早上,他接到父亲病危的电话,他匆匆赶回家。看着已经神志不清的父亲,他第一次感觉到与失去亲人的恐惧和无助,他什么也做不了,就这么呆着,等着最后那个时刻的到来。
那时候,家人都还不知道他的信仰,他不想在信心还不坚定的时候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他怕家人的反对和劝阻,他既不想放弃信仰,也不想和家人产生矛盾。
他坐在父亲床前,握着父亲的手,心里不断地向主耶稣祷告,求他怜悯和医治。他希望神迹会在此刻出现,希望主耶稣能把他的父亲从死亡门前拉回来,他不想失去父亲,更不愿看到父亲在地狱里受折磨。他不停地祷告,并向主承诺他愿意放弃一切换回父亲,哪怕是让他放弃梦想的学校,放弃他的前途,只要能换回父亲,他甚至愿意一生宣教。
然而,主耶稣似乎并不在乎他所说的这些,那安慰和治愈董菁的神迹终究还是没有出现。他就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离开了这个世界,去到那无尽的黑暗里受尽痛苦,对于父亲的离开他无能为力,但他可以选择不再相信。
忙完父亲的葬礼后,他回到学校,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父亲的离开,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不再早睡早起,饭前祷告。他用各种办法去说服自己,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没有人能躲过去,可他还是接受不了失去父亲的事实。他开始把一切的怨恨都算在了主耶稣身上,他在心里诅咒他,说他是个假神,诅咒他下地狱,下到中国人所相信的地狱里去。
差不多这样过了一个多月,一天半夜,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再次想起已经离开的父亲,想起那见死不救的主,想起董菁他们幸福美满一家,他心里感觉极度不平衡。他又开始在心里咒骂上帝和主耶稣,可骂来骂去还是那么几句,这一个多月已经骂过无数遍的那几句,这些咒骂刚开始时还很解恨,很过瘾,可现在他只觉得太无力。他辗转反侧,心中像是有一团火在烧,使他无法入睡,更无法停止怨念,终于,他想到一个能安抚心中怒火的方法,他起身下床,找出之前董菁送他的那本圣经。
木果儿拿着圣经来到卫生间,此时已经是凌晨了,卫生间里没有人,他进到一个隔间里,开始一张张地撕圣经,撕下的圣经被丢在便池里,看着眼前被撕得破碎的圣经堆满了整个便池,他心里无比痛苦,那感觉就像是手刃杀父仇人一样。他掏出打火机将这满地的尸体焚毁,当火焰熄灭,所有尘埃落定,他按下冲水的开关,听着这代表结束的水声,他内心的火焰也慢慢平息下来。
再次上床躺下,他感到无比轻松。正当他打算睡去时,肚子隐约传来疼痛,他静静感受着这痛意,希望能分辨出它属于哪种疼痛。疼痛感时有时无,他慢慢调整身体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来缓解,然而并未奏效。他打算起身去厕所,可当他跪下身体准备从上铺爬下去时,疼痛感再次来临。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动弹,他只能跪趴在床上,静静等着这阵疼痛过去。
可他错了,这阵疼痛并未像之前那样有所停歇,而是越来越强烈,他摒住呼吸,趴在床上静静忍着这股剧痛。此时的屋内寂静无比,他能听到室友沉睡的呼吸声,他想喊,但却喊不出来,剧痛不给他控制肌肉发出求救的力气,他的头脑非常清楚,只是身体正在离自己远去。
剧痛中的身体开启了自我保护的机制——流泪,其实哭泣并没有能缓解多少疼痛,但却让他的内心得到释放。眼泪浸湿床单,这些天积攒在心里的苦和痛都随着眼泪流了出来,坚硬的外壳被打破,他又变回那个内心温柔的少年。不住的流泪让他感到无助,感到生命的卑微,更感到自己的卑微,他开始悔恨自己这些天来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对于主。不知为何,一想到主,想到自己说过的谩骂和诅咒,想到自己刚刚在卫生间里的所作所为,他的内心无比愧疚与难过,眼泪不再是一滴一滴地落下,而是变成一条滚滚的泪流。
他开始在心里忏悔“主啊,求你原谅你的孩子,你的孩子犯下了不容饶恕的过错,求你责罚我,求你让我的身体更加痛苦,但求主你能重新接纳你的孩子,让你的孩子成为你美好的见证。主啊,你是掌管天地万物的主,你是万王之王,万主之主,你是救赎的主,你是医治的主,求你让我匍匐在你的脚下,求你宝血涂抹我的身体,求你的圣洁洁净我的灵魂,求你的圣灵降临,求你赐予我力量。主啊,你知道我是卑微的,我是不配的,我无法靠自己行走在这个世界上,你知道我生来就是带罪之身,可主你是圣洁的主,公义的主。主啊,求你不要抛弃我,不要不理我。主啊……”
他在忏悔中睡去,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自从父亲去世后,这是他第一次从睡眠的满足中醒来,没有了怨恨,也没有了愧疚,整个人无比轻松、踏实,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主的安慰和恩典。他重新认识了主,或者说是真正认识了主,从嘴上的主变成心里的主,从此刻起,他确定自己此生都要跟随他,依靠他,仰望他,把自己完全交给他。
他重新开始属灵的生活,每天读经、祷告,按照自己所理解的一个真正基督徒的样子去要求自己。不久,他遇到了另外一个对他今后信仰非常重要的人,她叫沈萍。
一想到沈萍,他就觉得自己非常有罪恶,因为她的胸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你根本没有办法忽视它,就算你看到的是她的脸,想的也绝对是她的胸,对于当时还是处男的他来说,每次和沈萍在一起都是一种煎熬,明明聊的是主,心里想的也是主,而身体根本不吃这套,直接就能起变化,那种感觉实在是太扭曲了。
其实沈萍本人并没有和他发生太多故事,但是她把木果儿带去了教会和灵修小组,这两个地方以及其中的人,几乎占据了他之后四年信仰生活的全部。
那时候他和沈萍天天见面,每天早上一起灵修,一起吃早饭,上课的时候也常会坐在一起,每个周四的晚上一起去参加小组聚会,每个周天的早上一起相约去教会礼拜,从安静的清晨到宁静的夜晚,两人都共同走过,在别人眼里他俩早已经是情侣了。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半年的时间,期间有过好几次,两人四目相望就要呼之欲出,可最终还是谁都没有说破,每天都以一种微妙的关系相处着。
后来,他自己都对没有向沈萍表白感到无法理解,因为当时他心里对沈萍确实是有好感的,而且期间有那么多次好机会,怎么看都不应该擦肩而过。直到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他也越来越了解自己,了解人性,终于有一天,他给出了自己一个可以接受的解释。
这还得回到沈萍那大得离奇的胸上,因为每次两人深情对望的时候,他最后总会把意念的终点落到沈萍的大胸上。作为一个正常的年轻人来说,这应该是驱使身体更进一步的动力,但因为有一层基督徒的身份,所以每到这个时候他心里就会有一种因负罪感而产生的错觉,觉得自己不是真的喜欢沈萍,而是心中的淫念在作祟,他就立刻打消了这种念头,让自己重新平静下来。
反复几次之后,他甚至还把如何战胜沈萍的大胸当成是对自己信仰的磨练,自己想过各种办法想要战胜它,可最终都败下阵来。现在想想,真是觉得好笑,对于二十岁的男孩子来说,女人的身体就是他最大的信仰,这天大的信仰叫他如何能够战胜的了呢?
在一次次自我打压式的错过之后,他和沈萍也越走越远,他来到一个新成立的聚会小组,随着教会从姚家园搬到财满街,又从财满街搬到传媒大学,沈萍则是选择了一个距学校更进的小组和聚会点。之后,两人几乎再没有任何联系,偶尔路上碰见会寒暄一番,直到后来,连寒暄都省去了,只剩互相点头微笑,一笑而过。
又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与亲密的人渐行渐远,习惯了那些人在他的世界里出现又消失,随着这样的失去越来越多,他甚至连伤感都觉得没有必要。不是他不想伤感,是他已经丧失了伤感的能力,习惯让他变得麻木,成长让他变得漠然,只有不断累积的失去才会让他感到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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