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县小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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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坚强的人，都值得一个拥抱。

每一个善良的人，都值得一份勇气。

一份继续生活的勇气。

1

出公司门往南走800步，有一家沙县小吃。

出公司门往北走600步，也有一家沙县小吃。

老秦说，北边那家做的炒米粉，要比南边那家湿一些。

我问他，他更喜欢湿一点还是干一点的。

老秦摇摇头说，我怎么知道我明天喜欢吃哪一边的呢。

2

老秦是个神叨叨的人，好在我也是个矫情的主。

老秦在这家公司呆了很久——具体有多久，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有些事，如果他没有说，那么你便不该问。我不希望别人问我，也就不会去尝试问别人。

那年我刚毕业便来到这家公司，老秦是我的导师。入职第一天我们出门吃饭，老秦带我去的是北边的沙县小吃，正如我前面所说的，这家的米粉要比南边的那家湿一些。

但对当时的我来说，这些都无从谈起，只是战战兢兢地和不知底细的导师吃了第一顿便饭。

后来我问老秦，为什么认识我第一天，就只请我吃了顿沙县。

老秦倒很诧异：“沙县不好吃吗？”

对于这个逻辑，我好像也无法反驳。

毕竟，沙县也算不上是难吃的。

3

我和老秦经常去吃沙县，正如开头提到的，公司两边都有沙县，而我们两家都去。事实上，我在跟着老秦两家沙县都吃过好多次以后，分别算出了到两家店的步数距离——显然他们是不同的。

我兴奋地拿着通过三次吃饭算出的平均步数找到老秦，问他能不能以后吃沙县的时候都去北边那家，这样如果我们每个月去吃10次，就可以每人省下2000步。

老秦对我这种行为倒是颇为赞许，但他却说：“不过两家沙县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们还是两家都要去。”

我：“沙县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盖饭、炒粉、汤、蒸饺、辣椒酱。而且你每次都吃炒粉，这两家明明都有炒粉。”

老秦：“不不不，每一家沙县都是不一样的，就像每一个人炒出的米粉都是不一样的。你看，北边那家的要湿一些，而南边的那家就要干一些。”

我表示不解：“可是如果你想吃干一些的，你在北边那家跟师傅说一声，让他炒的干一些就可以了啊？说句话就那么难吗？”

老秦摇摇头：“我们经常去吃沙县，两家的老板都已经认识我们了。如果我们去北边吃的时候，让他把米粉炒的干一些，以后他看到我就会想这个人希望米粉炒的干一些，那么我就再也吃不到原来口味的米粉了。”

我不依不饶：“你想吃原来口味的时候你可以再告诉他要湿一些啊？！”

老秦笑了：“你这样会让炒面师傅很为难啊。”

虽然我很不甘心，可还是跟着老秦一起在两年里吃了很多沙县——还是两家不同的沙县。

4

老秦不喝酒。

领导嚷也不喝，老同事聚餐也不喝。

老秦跟我说，他当初干技术，就是为了能推回去领导递过来的那杯酒。

我说：“那为啥跟我们也不喝。”

老秦笑笑说：“人喝多了，话就多。话多了，想起的事情就多。想起的事情多了，心就乱了。人不能让自己心乱下去的，心乱了，就什么都乱了。”

我说：“人家不都说喝酒解苦闷吗，喝醉了睡一觉，醒了就轻松了，不是吗？”

老秦摇摇头：“不同的人不一样的，你要自己试过才知道的。”

其实我试过的，老秦说的话，我是同意的。

所以我也不太喝酒，只是老秦比我更害怕。

害怕大坝崩塌，害怕洪水决堤，害怕庞大的过去翻涌而来，掩住所有前行的路。

我再也没有嚷过老秦喝酒。

5

我们是一家传统企业，我入职的时候其实这里刚刚经历了搬迁和部门重组，很多同事离职。

老秦是老开发，既有技术功底又有行业经验，在那段动荡的时间里，找老秦的猎头不少，但老秦还是留在了这里。跟老秦混了一段以后我问老秦，这边的业务逐渐萎缩，为什么不去更好的平台。

老秦说：“有些东西放不下。”

我说：“我吗？”

老秦笑了：“也算吧。”

老秦教会我很多，在大多数我加班的日子里，老秦都陪我一起，他是个好导师，也是个好人，这足以说明很多东西，却不能改变公司日渐式微的状况。在入职两年后，也开始有猎头找我，开出现在公司开不出的薪水，也有着比现在公司更好的前景。

我对老秦没有隐瞒，他对此也毫不忌讳，帮我分析哪一家对我更好，也联络之前的同事了解那些公司的内情。

办离职手续的那天，我们吃的是南边的沙县，我点了汤和很多卤味，老秦还是点了炒米粉。

我说：“我都走了，你放下了吗。”

老秦笑笑：“我回去想想。”

6

其实我入职的时候，老秦刚刚休假回来。

老秦休假，是因为老秦的妻子车祸去世了。

对向车道一辆工程车冲破栅栏而来，可以作为”飞来横祸”这个词注解的事故。

老秦休了很长的假，事故处理、安抚家人、丧事葬礼，说挺也就挺过去了。

但即使一切事宜都安顿下来了，老秦还是想不通。

老秦过了一段时间颓废的日子，每天喝到不省人事，喝多的时候，会趴在马桶边，一边吐一边哭，不同的液体乱七八糟地喷溅在地上、身上、衣服上。

清醒的时候，老秦想，为什么不能换成我。醉倒的时候，老秦想，为什么不能换成别人。

可是啊，老天爷就是这样，没有选择题给你做，也没有代死券可以用。

老秦和妻子关系很好。

老秦干开发，加班比妻子多很多。每天下班妻子会到公司等老秦下班，两个人都爱吃沙县的炒米粉，有时下班没那么晚，就会晃荡着一起吃。

老秦爱吃湿的，妻子喜欢吃干一点的，但每次他们还是会去北边吃，妻子老说老秦加班辛苦，得遂了他的心意。

我和老秦同事两年，一起吃了不下300顿饭，其中包括很多沙县小吃。

可是老秦的故事，我却是听别人说的。

我总觉得，有些事，如果他没有说，那么你便不该问。

7

进了新公司，当然很忙。

我虽惦记老秦，偶尔也会和他在通讯软件上讨论技术的问题，但毕竟没有了坐在一起工作的近距离，也没有了一起吃沙县的闲聊，相互之间的联系渐渐也没有那么密切。

那天我正被来回变动的需求搞得焦头烂额，却收到了老秦的消息。

“这周末有空吗，一起吃顿饭？”

我忽然感到很开心，早上刚跟我说要改个控件的产品经理看起来也没有那么丑恶了。

从老公司离职已经3个月了，中间也没有真正和老秦吃顿饭。开发都忙，不管在哪里都一样。而大家也不会疏远，因为情谊未必要靠时时刻刻的联络来维持。

见到老秦，其实还是有蛮多事情可以聊。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老秦告诉我，他也要离职了，对方很有诚意，待遇优渥，公司前景也不错，老秦过去做技术负责人，下个月就要入职了。

新公司刚在新区盖了大楼，离老秦的住处不远，倒是离老公司要有着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了。

其实我心里闪过的第一个问题是关于沙县的，可我忍住没有说。

只是既然有些决定被做出来，那些缘由也就没那么重要。

8

吃饭的地方离老公司不远，我和老秦晃悠着走回老公司，路过的沙县，是南边的那家。

走到公司楼下，我问他，在这边呆了那么久，舍得吗？放得下吗？

老秦说：“什么舍得，什么放下。只要选择往前走了，就没那么重要了。”

我说：“老秦，我们拥抱一下吧。”

老秦笑了：“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