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失业

那是一个潮湿的雨夜，深灰色的乌云将一轮上玄月遮掩的密不透风，月光在厚重的遮挡背后，仍旧难能可贵地显出一抹被羽化的圆晕，暗淡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路灯光亮有节奏地投射在她单薄的身影上，地上黑影时而拉长到几丈开外，时而缩短地不足半米，这有规律的变化完全掌握在高高悬着的灯光之下，就像是被设计师预先设计好的一般。她穿着一双淡蓝色镂空皮凉鞋，脚趾裸露在雨水中，被地面上溅起的水花一遍又一遍的浇灌着，而她浑然不觉。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连自行车和电动车也少的可怜，时而有汽车不合时宜的呼啸而过，但随着深夜临近，其间隔也变得越来越长了。这是一条略显僻静的街道，从前她喜欢极了这条街道的僻静，这段连接着公司和住所的街道，足足有两公里有余，而她喜欢以走路这种原始的行动方式代替一切可以更快捷的交通工具。她喜欢途径的绿植、桥梁以及桥梁两边绵延远去的河流；她喜欢向河流的远处望去，以此来缓解视觉和心灵的疲劳；她喜欢望着悠然而过的船只无限遐想，去勾勒船上的炊烟和故事画面...... 而今夜，她对这一切都变得力不从心。鞋底与湿地的拍击出的声响伴随着莎莎的细雨，在微凉的夜色中，显得忧郁而落寞。

她觉得有一双无形的魔掌，躲在黑暗中向她不断索取。尤其是每当她正沉浸与某种安逸或者美好时，这双魔掌便如当头棒喝一般，无情的将一切夺走，迅速而又决绝，每一次遭遇都会令她茫然不知所措。

       今天发生的事情原本与十岁那年的灾难没有什么瓜葛，只是两者之间为她造成的剧痛不分伯仲，所以她的将其归纳总结到一起，为的是想证明有那么一双无形的魔掌存在。

       她承认，她有时确实盲目自信，有些事情明明早有预感，但还是宁愿相信永远不会发生。她盲目自信有些事情是永恒不变的，却不愿相信永恒不变的只有变化本身。

       就在一小时之前，她将精心准备了一周的方案，整理完毕提交给了老板。老板李凯一直对她赏识有佳。而今天晚上确是十分反常，她意识到了什么的发生。她小心的问道：李总，有什么问题吗？。”

“没，很好。”李凯极不自然地挤出一丝笑意，“晓羽，你从毕业进了公司，现在有两年了吧？”

“是的，李总”领导这么开头问话的时候，往往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他决定给你升职加薪了，一种可能便是你该下岗了。她有些惴惴不安，从老板的闪烁的眼神中，她本能觉得是后者。

“两年来，你逐渐成长为我的得力干将，我算是看的你成长起来的，说起来真有些不舍。”李总苦笑一下。

       晓羽心头一紧，此刻她已经料定是后者，但出于对原因的好奇，她试探性地询问道：“不舍？是方案提交晚了吗？但是我并没有拖延，一直......”老板李凯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赘述。

“不是因为这个！你很出色，是因为别的。”他的神色显得有些不自在，似乎有难言之隐。

“别的？”她心中疑惑，暗想：难道是公司经营出现了状况。她大学一毕业就来到这家广告公司，公司不大，还属于创业期，资金的危机之前也出现过。

“本来，我想明天再和你说的，既然你加班没走，公司也没什么外人，反正迟早都是要说的。”他故意躲开晓羽的目光：“下午，奚太太亲自打电话过来，意思是，如果你继续留在凯盛，她会终止与我们的所有合作。你知道，思兴是我们最大的客户，他那边的业务占我们所有盈利额的一半以上，如果失去他，你知道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晓羽低头不语，这是她遇到打击时，习惯性的动作。

“我知道，这个客户也是你给公司争取来的。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李凯语气中刻意透漏出一丝惋惜。

她心中已经了然，略作沉思之后，她选择了不让老板为难：“我明白了，明天我去人力办手续。”

“你是一个好姑娘，但是感情的世界一旦上升到谈婚论嫁的程度，门当户对很重要。”李凯这一句话看似平常，但却像一把利剑，直刺她的内心。

        在雨夜中，远处弥漫着一层薄薄的迷雾，这令她的神志有些恍惚，仿佛一切依然静好，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如梦的夜晚，凄凄沥沥的细雨，只有丝丝屡屡的凉意偶然可以让她片刻清醒，但清醒是短暂的，梦幻、薄雾、迷离才是长久的。虚与实如一场交响乐中的不同乐器，交相辉映轮番登场，又如这座城市星罗棋布的交通一般，你不知道那一条才是真正通往希望的彼岸。恍惚中，她似乎在夜色的尽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像记忆中的某一个画面，他立在那里，调皮的笑容，温暖的眼神，张开的双臂，静候着她的靠近，这将会是一场浪漫的邂逅，她宁愿忘记他还在遥远的异国。然而，这一段路程，注定唯有细雨相伴。

        她的住处在街道的尽头，是一个低层老式小区，依河而建，虽然老旧，但绿化很不错，即使是这样的雨夜，也不失阵阵花香袭人。然而她此刻的心情怕是要辜负这份桂馥兰香了。

        她钻进楼道之内，此刻她才想起雨伞落在办公桌下的第二个抽屉里，这一路走来，头发和衣服已经浸湿。楼道相比外面更加阴森，她下意识地打了冷颤，双手在胸前交叉紧裹，匆匆蹬上台阶，霎那间闪过一个逃离的念头。她一口气爬上五楼，有点气喘，这一层的声控灯在近日罢工了，物业的反应总是犹如上了年纪腿脚不灵便的老人，对这种小问题往往选择集中处理，所以难免解决起来略显迟钝，幸亏楼下的灯光还勉强可以借用，只是略显微弱。

        她依旧沉浸在被双臂包裹着的个人世界里，自顾自摸索出钥匙，开门的瞬间，她意识还在虚幻与现实中交响登场，现实短暂的占据到了上风，在这弥足珍贵的短暂时空中，她被一阵类似酣睡的鼻息声吓了一跳，此刻她才意识到，楼道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汗臭味。扭头看去，黑暗的角落里窝着一个黑影，她心头一紧，借着依稀的光亮，仔细看去：只见那人头发凌乱，面目模糊，分不清是黑色还是灰色的一身破旧衣裳将整个身子裹得严严实实，两臂交叉与胸前，双腿盘坐，将一个磨得油光可鉴的分不清黑色还是灰色或者是黑灰格子色的行李包，环抱在双腿和手臂之间，恰巧有点托举的功效，他蜷缩在那里睡的很香，对她的审视一无所知。

        或许是个拾荒者，觉得这里够安静吧，她暗自这么猜测，她不会联想到远方亲戚或者朋友一类，因为她是一个孤儿，连朋友都少的可怜。如果景雪在身边，此刻定会吵的左领右舍不得安宁，在一片惊恐和怒斥中叫来物业，将此人轰走。而她最终选择还是息事宁人，不去打让这样一个不速之客。

        回到房间，她换了一身随意的家居服，想要懒懒的泡个澡，睡个好觉，幻想梦境中可以忘记一切。

        浴缸上方的水龙头近日也开始有些堵塞，水流显得有点愈出含羞，犹抱琵琶半遮面不畅快。出于对时间充分利用的考虑，她选择打开水管之后，再去做些别的事情，虽然有几次上演了水漫金山的闹剧，但总好过于干等着最后导致精神崩溃的后果。水流不紧不慢地发出哗哗的声响，差点掩盖掉了手机的铃声。

“喂！”她在漫无目的的忙碌中，拣起了电话。

“亲爱的，你忙什么呢？这么久才接电话！”电话那边想起了一位女高音的声音。

“没什么！在卫生间没有听见。”晓羽懒懒的解释道。

“怎么声音病怏怏的，你生病了？”女高音的声音显得温柔了许多。

“没有，好着呢！”晓羽慵懒的歪在了床头，脑海里赫然浮现出“失业”两个字。

“我听着不像，快说，发生什么事了？”女高音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没什么，就是失业了？”晓羽压低了声音说道。

“失业？”那边的声音有些讶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失业有什么可怕，反正你有可靠的饭票。”

        晓羽沉默了，她实在没有勇气再解释太多。

“李凯资金周转不动了吧？我就说这种小公司呆不得，说不定哪天资金一断档，就会面临失业。不过这样也好，找一个更好的平台，以你那股子傻拼劲儿，那个老板都喜欢，实在不行来我这儿吧，我这里也正缺人手。”女高音如口吐莲花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