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道歉信

灯火通明，崔老太家热闹非凡。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四家人，孙子带着重孙子，远在500里之外的孙女带着重外孙，外孙女携着爱人齐聚一堂。只有远在国外的小孙子没有回来，四世同堂二十几口子人，围坐在一起，给徐老太庆祝88大寿。

尊重崔老太的意见，不去饭店就在老家，这样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家的感觉，温馨、舒服、不累人。

虽说在农村老家过生日，但也不需要大家一起动手。从饭店订厨子来家里亲自准备饭菜，很是方便。一只3000块钱的烤全羊，搭配几个凉拌菜，几个简单的特色炒菜，一场丰盛的晚宴在袅袅炊烟中，热火朝天的准备着。

一家人只管围坐在一起，说东道西，听老两口讲述过去的故事。

五八年，困难时期，深秋时节，地里的庄稼已经全部收割完毕，一人高的野菜，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不是害怕来自西伯利亚的北风，而是担心被庄稼人连根拔起一起带回家。叶子撸下来，用开水泡一泡、煮一煮，加上把玉米面，放在锅里熬一熬，就是一顿简单的饭菜。

“大喜的日子别提玉米面。说起玉米面，我的嘴里就冒酸水，胃不舒服。”崔文然耨着鼻子侧着脸说。

“妈，你看，就你大儿子矫情。”崔苗作为老小，仗着父母的宠爱斜腻一眼大哥，开玩笑。

“就是，多吃点玉米面，增加粗粮，身体健康。”崔梅在旁边帮腔。

“你们谁爱吃谁吃，反正我不吃玉米面。”崔文然再次强调。

“从今以后谁也不许提，让你大哥吃玉米面，他说不吃就不吃。”

“得嘞，老寿星发话谁敢不听，都闭嘴吧！”崔文学一脸得意的说。

“二舅，你真会当好人。”外甥女婿开玩笑。

一家人你一句我一句，开着玩笑，好一派祥和的家庭氛围。

烤全羊端上桌，一场晚宴正式开始。崔老太切完蛋糕，小辈们赠送礼物。

儿子女儿有的送衣服，有的送帽子，小孙女儿送拐杖，大孙子送按摩椅，外孙女儿送料理机。老孙子没有回来，托母亲送上一部智能手机。

“我这八九十岁的老太太，哪会用这玩意儿，快收起来，我可不要。”崔老太伸手往外推手机。

“你老孙子说了，你学会用智能手机，就可以给他打视频，想他了就可以看见，你试试！”儿媳说着拨通越洋电话，老孙子出现在手机里。“奶奶生日快乐，祝你长命百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哎哎哎，看见老孙子我就是高兴。”崔老太看见孙子乐的合不拢嘴，拿着手机不撒手。

“这手机我收下，学学怎么用，没准儿另有用途。”饭后崔老太略有所思的说。

自从有智能手机，每天不管哪个儿女或孙辈去看望老两口，崔老太都会嚷嚷着，让别人教她使用智能手机。

渐渐的崔老太学会用手机照相，学会在家庭群里发红包，抢红包，学会发语音，打视频和别人聊天。

一部智能手机在手，崔老太的生活变得充实丰富多彩。三五个月的时间，崔老太把手机除上网之外的基本功能已经全部掌握。有时还背着崔老头背地里对着手机嘀嘀咕咕，不让老爷子听。

转眼距离崔老太过生日已经有十个月有余，一天早晨，儿女们接到崔老头电话说，老太太情况不妙。儿女们赶到身边，崔老太已经奄奄一息，眼睛从一个个儿女身上掠过，最终落在智能手机上，慢慢闭上眼。

崔老太入土为安，崔梅拿起母亲的手机，打开看，每个孩子的聊天框里都有一条没有发出的语音。

“文然，妈妈跟你道歉，妈妈对不住你。你现在不吃玉米面，都怨妈妈。你5岁那年，家里条件差很少蒸馒头，每天主要是吃玉米面窝头 。一次，我蒸刀切馒头，最后剩一个面头，一面圆一面平。刚揉好的生坯，被你看到。你和妈妈说，要吃那个圆馒头。妈妈满口答应你，等熟了一定给你。

蒸熟馒头后，你叔叔正好从地里回来，不知道你要吃。等你发现，那个馒头已经被他吃掉。妈妈使劲儿的哄你，可你怎么也不听，就是一个劲儿的哭。你奶奶过来把所有的馒头都装在篮子里，伸手挂在房梁的挂钩上。说只要你哭，就不给你吃。

你一听哭得更厉害。当时我很生气，对你奶奶没法，一气之下把你狠狠的揍了一顿。没想到你一口气没有出来，憋在了心里。第二天就开始发烧。接连三五天，一口饭也不吃。那时候，带着你们姐弟几个人，我也要下地干活。想着过几天你就会好，把你放在地头，我干活，你反倒是听话，一声不哭也不闹。

10来天过去，你每顿饭只是喝两口清粥。谁也没有想到，这种情况一直延续两个多月。从刚进夏天你就这样，到立秋之前，你原本胖乎乎的身体已经瘦了许多，整个人都没精打采。

看着你越来越瘦的小脸儿，没有办法，我抱着你去找大夫。大夫说你入了心结，需要吃药慢慢调理，或许经过一个秋天会稍微好些。从那以后，你每年都苦夏，每逢到夏天都会很瘦，整个人都没精神。从那以后也不再吃玉米面窝头，也不吃玉米粥，看见就想吐。这么多年，这一直是妈妈心底的一块病。

妈妈对不住你，当年妈妈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伸手打你。我的孩子，妈妈对不住你了。让你受委屈了！”

崔文然听着母亲留给自己最后的声音，趴在炕上嚎啕大哭。

“梅，妈妈对不起你。你小学成绩很好，老师们都夸你是个好孩子，是个好苗子。可是小学毕业之后，家里缺劳力。你爸就让你辍学，回家跟着一起下地干活。

那时，妈妈也琢磨女孩子家家的，多上点儿学，少上点学，认得自己的名字就足够，没有阻拦你爸的决定。就这样，13岁你就开始下地干活。你们兄妹四人，你为这个家出力最多，受的苦也最多。

妈妈对不起你。后来知道，你恨过你爸，也恨过我，埋怨我们不让你上学。妈妈不怪你，都是我们做父母，一碗水没有端平，对不住你，委屈你啦！

妈妈谢谢你，爸妈越来越老，每周末都回家看我们。买吃的，买衣服，家里的冰箱冰柜一直都装的满满登登。如果下辈子我们还可以做母女，妈一定供你好好上学，让你上大学。

这辈子妈妈对不住你了，妈妈跟你道歉，不求你原谅妈妈。你也老了，把自己的身体保护好，别太要强，也别太受累。”崔梅早已经泣不成声。

“文学，你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妈妈跟你道歉。你上初中时经常和村子里不爱上学的孩子一起逃课逃学，到外面打鱼摸虾。我曾经听村里人说起过你逃学。可是妈妈以为你懂事，你也害怕你爸那暴脾气，想着你可能过一阵就收敛，把心收回到学习上。

我背地嘱咐过你，并没有告诉你爸，怕他打你。可是谁曾想，你初二年级升初三，还是那么贪玩儿。好在遇上好老师给你留级，才有了后来改过自新的机会，才有了初中毕业之后，考上中专，凭自己的本领有一份工作的机会。

妈妈当时的慈爱之心害了你，如果早告诉你爸，或者严加管教你，或许你就不用有那一年的复课经历，就顺利考上学。妈妈对不住你。好在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求学过来的，对我的孙子教育还算到位。妈妈感谢你把孙子培养的那么优秀，那么出色。

”妈是我对不住你，让你替儿子操心了，是儿子对不住你呀！”崔文学对着妈妈的遗像，声声诉说。

“苗，你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妈妈最小最贴心的小棉袄。妈妈也对不住你。你嫁的最远，离家最远。大学毕业，你愿意留在大城市。说那里有你的爱情，有你的事业。你要在那里打造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爸爸妈妈尊重你。

可是妈妈知道，你一直牵挂着老爸老妈。你经常打电话，说你在外面过得很好，生活很舒心，爱人体贴孩子懂事。

可是爸妈知道，人在外，父母兄弟姐妹都不在身边，有很多事情要自己一个人扛，有很多罪要一个人遭。你总是跟家里报喜不报忧，把所有的苦水自己咽到肚子里，在我们面前一直强装成大人，强人。

可是生活哪有那么容易，没有谁的日子是一帆风顺。家庭过日子、发展事业、干工作总会有磕磕绊绊，总会有不顺心的地方，可是，你不说我们就不问。我的宝贝让你受委屈了，妈妈对不住你，原谅妈妈。妈妈就是个农村妇女，目不识丁，啥也不懂。将来父母不在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妈妈懂。爸爸妈妈将来在天上看着你，守护着你！有时间多和哥哥姐姐说说心里话，你们姐弟四人一定要好好的，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爸，我妈她为啥没说一句话，就这么走了，为啥她不要我了！”崔苗抱着八十多岁的老父亲，大声痛哭，父亲老泪纵横。

“妈走了，以后，老爸要时时有人陪，天天有人做伴。不能让老爸感到孤单和寂寞，有爸有妈在的日子，咱们还可以做个孩子。老妈走了，咱要替老妈照顾好老爸。”大哥崔文然发话，几个弟弟妹妹都点头听着。

老妈的道歉信，如同一根无形的纽带，把分别的心重新聚在一起。家是温柔的港湾，可以让漂泊心灵感到安稳。

2023年11月6日晚8: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