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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石在冷光变幻下闪烁。三个全副武装的护卫用粗麻绳拖着一个人，一路前行到大厅正中，在地砖上留下狭长狰狞的血迹。为首的护卫脸上有一道疤，从右眼眼角斜劈到下颚处，透出一股阴森的凶狠。

可这凶狠劲也压盖不住此刻呼之欲出的恐惧，另外两人小心翼翼地后退几步，退到门口两侧，站立不动。

他壮起胆子开口道：“老板，你要的人，这次不会错了。”

先是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然后是丝绒布料摩擦的沙沙响声。随之，白皙的、骨节分明的手接过了麻绳一端，无名指上有一枚石榴石戒指。

“你们终于做好一件事情了。”

他努力睁眼看去，灯光底下，一个高挑美丽的身影。脚步声。那些人离开了，可接下来呢？接下来是什么？

“你是……？”他几乎无法发声。喉咙处也有伤，第几天了？不记得。

“……爱莉，或者用你知道的名字，赫卡·瑞亚。我是赫底罗尔的孩子，你认识她，她教过你一年……颜磬，记得我吗？”

谁？

他一瞬间清醒了过来。面前人柔顺的金发垂落肩头，那双翠绿色眼睛和昔日的恩师如出一辙，但他不敢相信这一切。虽然遭受了太多天的刑讯，但还没有到精神失常的地步。

面前这位……

可他记得，那孩子不是个男孩吗？

虽然这人看起来确实有些雌雄莫辨。颜磬铁了心决定装哑巴到死，他已经遭了那么多罪，哪怕再多些什么也无所谓。

他在心中默背着工作手册，紧紧闭上眼。此刻，整个科研所，乃至整个天耀的命运都系在他的身上，只要他至死不开口，任何东西都不会被泄露出去。

“杀了我吧。”颜磬用极低的沙哑的声音喃喃道。

那人俯下身，用温热的湿毛巾擦去他脸上的血迹，将前额碎发挽到耳后。逆着光，他看不太清楚对方的样子，但光影勾勒下确实是个美丽的轮廓，美得不可置疑，却又如此破碎。

恍惚之间，眩晕袭来。至少此刻他没有感受到巨大的痛苦，只是任凭躯体缓缓沉入深水，就像这样，再也不用费力挣扎，或是去做什么无谓的抵抗。

终于要解脱了吗？

合眼前，颜磬淡淡地想到：我的确到了将死之时了。

大概忘了什么事情，不过，也并不重要吧。

窗户半开的会议室里，李声瓷点击屏幕，切换界面，吸了一口气还没等说话，连若枭却先行一步。

他直接明了地说：“您想要的东西我们都愿意提供，但是呢，不能白给。”

苏沧月愣住了，一时间没弄明白连若枭说的是什么“东西”，她诧异地看向对方，连若枭微不可查地对着她轻轻点了一下头。

然而李声瓷却像什么都知道了似的，听了这话，忽然笑了起来。

她站起身，双手支撑在桌面上正对着二人，细密的眼睫在面容上投出一小片影子。从这个角度看下去，那张年轻光洁的脸庞显得有些阴郁，只不过此刻，她神态确实也并不明朗罢了。

“我早就猜到了……你不可能什么都不记得。”

“民主军区需要我拿什么换？”

“‘蛇穴’全部的资料，它的前世今生，还有那个首领的个人信息。”他十指相扣，目光雪亮。

“可以……可以，”李声瓷在屋子的前方缓慢踱步，“你们还真丝毫不加遮掩啊……倒是很敢提出要求，这一点上你和你父母一模一样。”

“用未公开资料换贝母云的实验记录，就这样，我奉劝你不要有什么多余的心思。”

连若枭听罢，随手拽过一个笔记本，在纸上写下一行字符递给李声瓷：“这是我的通讯终端账户，现在嘛，毕竟是政府在需要我们的私有财产，所以您先把东西发到这里，那些事情之后再说。”

“至于政府所需要的……有的东西毕竟得您亲自去看才知道。”

李声瓷迟疑了片刻，随后她转过身去，在电脑上操作了些什么。二人紧盯着她每一个微小的举动，半晌女人抬起头，面无表情道：“好了。”

随即伴随着几声提示音响起，连若枭打开邮箱，接收了她发过来的东西。一共有八封邮件，其上排版和苏沧月之前截取到的报告相同，清一色红色题标，带有军徽的底印，右下角用黑色小字写着“待公开”。仔细确认后，连若枭把文档备份并截屏，然后才关上手机，“劳烦了。”

“所以笔记在你手头上，还是在原先的实验室？”

他话音刚落，李声瓷立刻急不可耐地问。方才并未参与进对话里的苏沧月听了这话神色微动，但她依旧什么也没说，仿佛对此事并不了解什么细枝末节，她只是换了个姿势，将右手放到大腿上，左手拿起茶杯，浅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

“攻克病毒最关键的节点就在贝母云的研究里，你去继续过那个实验吗？”

“什么实验？”连若枭反问。

“基因实验啊！”她不耐烦地说道，“你到底看没看过？赫底罗尔的实验，你父亲承接的后续跟进……”像突然想到什么事情，李声瓷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道，“有没有试着重新维修溶解器？”

“当然没有，”连若枭平静地说，“我不会。”

“不会？”

女人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随后转为迷惑。“……那你怎么保存的基因链？我们走的时候那东西已经被破坏到不能用……”

忽然，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样，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连若枭直视着她的眼睛，“我不知道你说的基因链，我没接受过高等教育，所以光响的东西于我毫无价值———当然，你们走的时候，也没剩下什么有真正价值的东西给我。”

“都砸了个干净，对吧？”

“你在说什么？！”李声瓷双手猛拍了一下办公桌。茶杯里失去热量的液体随着桌面震动，溅起水花。

在女人惊诧的静默中，苏沧月冷静地回答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实验成果，研究中心里现在空空如也，当年留下所有的东西都被你们收走了，不是吗？”

她转头看向连若枭，后者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两人无言对视，默道：合作愉快。

“老苏说得对。刚刚我骗你的。”

在刚才，连若枭其实从第一句话就开始胡编乱造———不过苏沧月在他编到一半时才明白怎么回事，她这位心机满满的朋友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套领导的话。而且现在，他也的确成功套到了关键信息，附加一份重要资料。

好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

“轮到您来回答我们的问题了，”连若枭恢复刚才十指相扣的姿势，仿佛局势越激越，他越是沉静如水。那双灰蓝色眼睛里没有一点多余的情感，显得波澜不惊。

“基因实验？攻克病毒的关键所在？先不谈这种研究是否合法，您刚刚不是还在会议上向所有人声明，现阶段的技术对97S一律无效吗？”

李声瓷面有愠色，“我们的决定只追寻利益最大化，尽可能降低损失，这种情况根本没有所谓两全之策！”

“但民营军区的负责人有权知道实情，”苏沧月开口道，“如果隐瞒病毒情况和防御等级，只要任意一个城市，甚至一个三级辖区失守———天耀有多少人口您也清楚吧？哪怕是最小的县城也有几万人，更何况由于97S的特性，死伤数很难抑制，一旦蔓延开来，只会成倍成倍增长……”

她顿了顿，然后继续说：“我们的装备和政府军差距很大，但是一些偏远落后的地带，以及许多基建老化、防备缺失的旧城，这种地方，政府军根本无暇顾及。”

“只能依靠民营军区硬撑。”

听了苏沧月这番话，李声瓷沉默了很久。

她似乎脑中正进行着什么激烈的思想斗争。方才这些话，显然触到了她作为民众的软肋，可从目的上，又的确阻碍着他们政府军的行动。半晌，她终于艰难地开口道：“政府没法兼顾。”

“但是，我可以选择他们放弃的路径。”

她不再尝试抵抗，态度终于偏向于妥协。

“你愿意带我回你们军区吗？做一个小小的交易，你们想知道的，我都会讲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