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鸡丝丽的回忆(三)

大山就是傻蛋

                      1

天没怎么亮，山村里的公鸡就开始斗嗓门儿了。我在木架上伸了个懒腰，天呐！我居然睡着了吗昨晚？我下意识地朝柳筐里瞧了一眼。

“喂——你——” 我喊道。

“没死。” 柳筐里咕哝了一句。

“还真是命大呀。”

“嗯，没事了。” 柳筐里一阵悉悉索索，他似乎在动。

“你可真够皮的！”

支呀一声，门开，一道白亮的光打在了地上。

“大山，那个啥，吃饭喽！”

“扑通——扑拉拉——” 没等我跳下木架，柳筐里那家伙已经跟头把式地撞到食盆跟前。

“饿坏了吧？” 老奶奶摸着公鸡的脊背，那叫“大山”的病鸡想站起来，但晃了两下没站稳，索性用翅膀撑地伏在了盆边儿啄食，边吃嗓子眼里还叽里咕噜，这吃相真眼熟。

“那个啥，叫个啥来着？快下来吃东西！” 老奶奶冲我喊。

“她叫丝丽。” 大山一本正经地纠正。

我惊讶地望着饿死鬼一样吃东西的大山，疑惑道:“你……是傻蛋儿？”

“嗯！”

我跳下木架，去另一个盆里用餐。老奶奶并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她乐呵呵地一拍脑袋: “想起来了，叫丽丝。”

大山咽着满嘴的玉米糁，闷闷地嘀咕一声: “是丝丽。”

我觉得好笑，心情渐渐好起来。这傻蛋儿还是那么笨呆呆的，不过……样子变了很多，羽毛鲜亮，鸡冠很大，但不像电视里的那些坏公鸡，整个地歪在一边，看到漂亮母鸡便左顾右盼，故意扇呼几下，露出鸡冠下那只色迷迷的眼睛。

“傻蛋儿，你好像变帅一点了！” 我打趣道。

“是么？” 他一点儿都不兴奋。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老奶奶将吃饱喝足的大山重新放回柳筐，“好好呆着别动，回头让刘拐子给你看看口子长好没有。”

老奶奶拿走了空食盆，我踱到柳筐边，这才看到傻蛋胸前挂着条黑线。

“什么啊这是?” 我问。

“刘拐子给我开刀洗胃，拿缝衣服的线缝上了。”傻蛋梳理着翅膀下的羽毛，好像没事人似的。他估计好久没洗澡，有些地方的毛都打了结。

我听得脖子直发冷: “傻蛋儿，没想到你过得这么倒霉……”

傻蛋儿从翅膀下拔出嘴巴，看了我一眼，问: “你过的还不错?” 然后继续埋头理毛。

我……傻蛋这小子是在讽刺我吗？真是不识好歹找抽的家伙！必须回击他一下。

“马马虎虎喽，不过比某些人强些，还没混到服毒自尽的地步……”

“哦。” 他的反应很平淡，这让我更气愤。

“继红还好吧？”

该死的傻蛋，长本事了，学会了避实就虚，还敢跟我玩太极，去你的鬼！偏不告你！

我走到门边，故意对着太阳做了个大鹏展翅的动作，“哇——天气真好！沙坑里一定暖和极了！”

我扇着翅膀跳到院里，像从前似的把一个白眼儿丟给了傻蛋儿。

不过，他为什么会中毒呢？哼！迟早他会自己交代，才不问！

                      2

傻蛋儿健步走出柴房那天，我有点懵了。怎么说呢？这小子真是高大威猛，难怪叫“大山”，那群母鸡崇拜他还是有些道理的。然而，在我眼里他依然是呆头呆脑的傻蛋儿，只不过比以前多了那么一点点……稳健? 冷静? 智慧? 不不不，肯定不会是智慧。应该是更傻才对，不然他怎么都不知道我故意奚落他呢？

也许怕我一人呆后院儿孤单或照顾起来麻烦，老奶奶让我跟着大山归队了。

“大山，别让你老婆们欺负丽丝啊！” 老奶奶拉开二门。

“她叫丝丽，叫丝丽。”大山闷闷地纠正，然后迈着长腿跳过门槛儿，回头招呼我一起跳。

说心里话，有大山陪着，我似乎有了点底气。想到刚来那几天，与一帮粗言恶语的土鸡婆争食，还被恶言恶语挤兑排斥，想想都气恼。

“她们欺负你吗？” 傻蛋儿问。

“你那些婆娘，哼！” 我突然找到了发泄口，恶狠狠道:“又丑又蛮又坏……”

“她们没那么坏。”

“对，不是坏，是贱，超贱。” 扔出了最狠的一个字，我觉得舒畅很多，也豪迈了很多，感觉自己是个女汉子。

“大山！大山回来了！” 还没等我出够气，一群鸡婆蜂拥而至，七嘴八舌把傻蛋儿围住，有的啄啄傻蛋儿的脖子，有的啄啄他的翅膀，叽叽咕咕，咕咕唧唧，没完没了，根本没看见我一个神气的大美女在眼前。

贱人们！ 我暗哼一声，离开这群没见识的 鸡公鸡婆，径自走到宽阔的前院。

前院里栽着枣树和梨树，树旁的沙坑刚被奶奶整理过，平平整整地在阳光下闪着光，我跳进去，狠狠扑腾了几下。温热的细沙一直钻进羽毛根儿，暖暖的，说不出的舒服。太阳直晒下来，我看到自己的每条羽丝都泛着珍珠一样的光，轻轻一抖，沙粒顺着羽片滑落，像水一样流下去，呵！好好玩儿！

“嘿！那是丝丽吗？”

天呐！竟是继红来了！我立刻翻身，要抖掉沙子时，继红已经走到沙坑边儿上，一双熟悉的淡香的手抱起了我。两只手上下掂了一掂，“呀，才一星期就重了！” 什么呀！我一听有点不高兴了，翅膀一撑挣脱出她的手。

“奶奶喂鸡几十年，长这点重量算啥? 你呆会儿再看看傻蛋。” 瑞民一旁说。

“傻蛋儿也胖了吗？” 继红问。

“傻蛋儿——大山——” 瑞民扯着嗓子喊。

随着这一声喊，二门照壁那儿叽叽咕咕冒出来一群脑袋。

“哈哈，还众星捧月的，满神气的嘛！” 继红笑得嘎嘎的。我白了她一眼，低头去啄爪子上的一只蚂蚁。

傻蛋儿看到了继红，再没往跟前走，他左眼看看右眼瞧瞧，大红冠子支楞着，似乎有点局促。那群鸡婆则聚在周围，叽叽咕咕议论:

“谁呀？”

“像是瑞民哥的女朋友——”

“城里人就是漂亮！”

“我们瑞民哥也帅啊！”

……

“傻蛋儿，不认识我了？” 继红笑问。我轻蔑地看着那些傻鸡婆，心里说，你们这些土娘们儿，瞧，这漂亮的姑娘是我的主人呢。

“傻蛋儿现在是男子汉，不能随便抱了。” 瑞民嘴里说着，一只爪子搭住了继红的肩膀: “而且还是带头大哥，刚刚英雄救了美呢！”

“什么? ”继红问，我也扎起了耳羽。

“就上次我回来的前一天，傻蛋儿吃了毒菜后，领着所有母鸡回了家，母鸡们一个都没吃。”

“那是他嘴馋吧？” 继红笑道。继红想的总是和我一样。

“不是的。他是鸡头，他不下命令，母鸡们是不会吃的。原生态的鸡群是有组织的呢。”

“哦，那我们傻蛋儿确实是大英雄。”

“所以我一直叫他乔峰，奶奶记不住，喊他大山。哈哈哈！”

我也跟着乐了，那群母鸡却傻兮兮地愣着，还在打量瑞民和大美妞儿。而傻蛋儿则似乎有些窘，低头咕咕唧唧地与凤头鸡说着什么。

“走，回屋。看奶奶做了啥好吃的。” 瑞民搂了一下继红的肩膀，挑门帘进了厨房。

“大山，那是你原来的主人吗? 真漂亮！” 花脖子问。

“是我和丝丽的主人。” 傻蛋儿说。

“丝丽?！”

“和你一起长大吗?”

好多双眼睛向我看来，好像才认识我似的。花脖子反应最快，她咯咯一乐，走过来友好地啄了一下我的羽毛，“哎呀！原来是大山的妹子啊！真是慢待了呀！”

其他母鸡也叽叽嘎嘎附和，唯独凤头鸡没有过来，她立在大山身边，两人偶尔嘀咕几句，表情有些严肃。

我被鸡婆们不咸不淡的拉扯弄得心烦，可又不好拒绝，我没心没肺地应着，眼睛却不听话地往大山和大凤那儿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