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了个唐·日常客气

《送刘昱》·李颀

八月寒苇花，秋江浪头白。

北风吹五两，谁是浔阳客？

鸬鹚山头微雨晴，扬州郭里暮潮生。

行人夜宿金陵渚，试听沙边有雁声。

注：“五两”，就是用五两鸡毛做的侯风器，可以测风向和风速；作用如今天的风向标。（对，就是带箭头的那种。）

另：唐制一斤为十六两，约680g。五两即212.5g，约等于现在的半斤。

诗意为：

农历八月天气寒，

芦苇花儿也凋残。

秋来江上翻波浪，白惨惨。

北风呼呼刮，

刮得“五两”哗啦啦。

今天谁要去浔阳？

不如且留下。

鸬鹚山头小雨飘，

现在已经不下了。

扬州城外的下午，涨潮。

如果你现在就出行，

晚上就能到金陵。

睡前听听沙滩上，有雁声。

结合上一首诗来看，李颀的送行诗有一个规律，就是开头写月份。（呵呵）

从这首诗的总体内容上看，李颀对于刘昱的离去，并没太多的挽留，也没什么祝福，更没有好基友式的调侃，有的只是同情。所以很多人认为，这位刘昱和李颀的关系一般般，算是比熟人强一丢丢的朋友。不过，这个说法在我看来，还真对。

虽然如此，这首诗以五言七言合用的形式，表现出李颀别致的情思和大胆的手段，可见这不是普通的应酬之作。倘若把这首诗以五言、七言分成两组，我们发现，每组的结尾都很有意思。

试看五言组前三句，并无特别之处，只是交代送别的时节和环境。而第四句陡然一个问句，很有巧思。按说这句应该是“君是浔阳客”，虽然平淡，但也切题，也能表达同情。李颀却道“谁是浔阳客”。这就是写手与高手之间的区别。

前三句交代眼下这苇花寒的八月，而且北风吹得浪头白，实在是不宜出行，所以李颀问道“谁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远行呢？”其用意除了同情之外，还多了一份挽留。但这也只是试探性地反问，并不十分恳切，对于普通朋友而言，十分恰当。

接着是七言组的前两句，日常描写环境，不必太在意。最后两句“行人夜宿金陵渚，试听沙边有雁声”就很有趣了。先是设想刘昱离去之后的行程和落脚之处，接着提出一个建议：听“雁声”。

首先，李颀虚构了一个“行人”的角色，这就很值得玩味。“行人”是谁呢？这其实是在呼应五言组的设问：“谁是浔阳客”。既然设问是为了挽留，便会产生两个结果：没留住，刘昱还是走了；那么诗中的“行人”便是指刘昱。如果刘昱一咬牙，不走了，那“行人”便只是一个虚拟人，爱谁谁。

李颀虚拟一个“行人”干什么去呢？到“金陵渚”去听“雁声”。客路孤独，夜宿闻雁，多么凄凉啊。其潜台词就是：刘昱兄，你要作这个凄凉的“行人”吗？其目的还是委婉而礼貌地挽留。

话说，一个旅人听了雁声为什么会凄凉呢？这就不得不说最后一句的妙处了。

最后一句的主体意象是“雁声”，而最可玩味的是“试”字。

先说雁。

秋雁南飞，本来就是代表着迁徙漂泊。而大雁群居性很强，落单的孤雁常常哀鸣寻找同伴，这的确令人不忍闻听。

一个“试”字，含有如果的成份。就是说，如果这个“行人”到了“金陵渚”，如果“试听”的话，有可能听到“雁声”。

这种层层展开的假设，反而降低了凄凉的意味，无形中弱化了挽留的强度，但却实实在在地含有挽留的意思。是不是有一种“负负得正”的感觉，呵呵。

倘若最后一句改成“沙边雁声不可听”或“莫向沙边听雁声”或“沙边时来鸿雁声”等，就没那种感觉。

李颀对刘昱，既同情挽留，却又不十分认真，完全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深。

当然，也可以认为刘昱对此次远行并不无奈，甚至还带点高兴（相亲去？），那李颀当然就不能执意挽留喽（耽误人家好事）。

当然，还可以理解为：李颀让刘昱听雁声，是在告诉刘昱：“小昱昱，那孤雁多像离开了你之后的我呀。听一听雁声，要记得想我哟，么么哒。”

还有，雁也有通信的含义。李颀的意思也有可能是：“小昱昱，听见雁声了吗？还不赶快给我回个信儿，让雁儿带回来。”如此说来，这“雁声”几乎就是唐朝的手机铃声了。

另外，说一下这首诗的押韵。前半首五言部分的韵脚是“白”和“客”，是不是很别扭？

在我们枣庄方言里，“白”读“bei”（一声），“客”读“kei”（三声），虽然押韵，但却一平一仄，仍然不能互押。

我连方言都用上了，也没能找出“白”、“客”押韵的可能，那李颀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原来呀，在唐代的口音里，“白”是入声字，和“客”字是押韵的。即便是如今，有的戏曲中还会将“白”字念（或唱）作“bo”（四声，其实是入声）。

这种注音的变异就牵扯到一个今天诗坛的争议：今人创作旧体诗，应该依古韵（如《平水韵》）呢，还是应该依新韵（如《中华新韵》）呢？

诗嘛，毕竟是要读出来的。创作的时候，当然可以按图索骥似地查古韵，但是用普通话一读，又不押韵，那实在是不如其已。

我个人赞成用新韵。

刘昱其人其事，史无明言，要不是李颀这首诗，恐怕他连名字都不会被人知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人家仅仅知道你的名字，其他一片空白，又有什么意思呢？这还不如写“xxx到此一游”的人，最起码我们还能知道“xxx”没有家教。

好了，既然刘昱没多少话题，咱就简单聊聊李颀吧。

李颀，字号不详，可能是河北人，约在690到751年间活着，（甭算了，61周岁。）比孟浩然小一岁；开元十三年（725）进士及第，但一直当县尉之类的小官，大概类似于现在的县公安局局长吧。作为有理想、有抱负、有节操的大诗人，肯定不会局限于小小的县尉，所以不久后，他就辞职了，并长期隐居颖阳东川。暂且不说他的诗歌成就，先列一下他的小伙伴名单：王维、高适、綦毋潜、王昌龄、张旭等。能和这些人成为“狐朋狗友”，那他的诗才指定差不了。甚至后人认为他可以和王维、杜甫比肩。他的边塞诗豪迈悲凉，送别诗情真意切，音乐诗形象独特，尤其擅长人物刻画（这一点可参考《送陈章甫》）。受他诗风影响最大的是明朝七子们，简直把他当祖宗供着。

但在今天，他好像并不怎么著名，真是隐形的高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