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官向我笑了笑,笑得有些瘆人。
那是昨天,在北师大附中的自招面试上。
首先选择问题,我选择第二问“读书百遍,其义是否自现?”。我有点兴奋,因为这类文学问题是我所拿手的,并且喜爱着的。浏览完问题,我很快被叫进一间教室。大约和我们班一样的面积,摆着四套桌椅:三套在前,一套在对面,相隔差不离两米。旧款木制铁架椅,坐起来硬而冷。
在考官示意之前,我知道自己应坐哪儿。上位,椅子被牵动了,“吱啦”的一声狠狠的一遍遍回荡在空荡的旧教室。我像被唤醒了似的,知道紧张了。
候考室本身就很冷,加之一开始长达一个半小时的笔试和同样寒冷的面试室,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虽然这很正常。
现在回忆起来,那间教室的模样却愈发的模糊了。大概是因为紧张,根本没有能力孤寂观察四周吧。教室很空荡,没有摆放大而长的柜子或储物柜。墙壁周围一圈铺的似乎是青色瓷砖片。空调和风扇黑板两格窗自然不在话下。倒好像有一两个小书架,摆在左边靠墙,周围的墙上应该也有些挂格,但放了什么东西,不好意思,完全忘了。
位于中间的女考官向我笑了笑。我鼓起勇气。
后来,我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说错没有,三位考官——特别是中间那位女考官——只会频频的微笑。这实在是危险。
我更紧张了。紧张到脖子转不过来,嗓子发不出声音,真正的心提到嗓子眼。不幸中的万幸,没有惹出什么大祸。我的回答和考官的追问在回荡,像魂魄相互飘摇。
挨到离开教室,一位老师领着我出大门。我听到教室外有鸟鸣,是那种一天中无论是吃饭午睡亦或追剧都能不时听到的鸟叫声。面试期间,我没能听到鸟叫。罢了,很正常,就像我没来得及好好观察那间教室的布局一样。还是太紧张了,我想。
能看到大门时,老师走了。我独自走前,正是上午十一点光景,太阳不该很热,但我感到身上湿透透的,反应过来,方知道是冷汗,且手脚冰凉。七月阳光总是刺眼的,有点睁不开,场外的家长几乎没有了——我是最后一组面试的学生。
我惯性般回想着考官的问题:
问:读书百遍,其义是否自见?
答:否。
问:何以见得?
答:以汪老的文章举例。汪老对于我来说无疑作为一个“过来人”,尽管那个时代的背景,风俗,民生,人情世故我可以在现今通过书记与其他渠道学习了解,但亲身经历与后期学习存在着一个感受上的鸿沟。汪老的文章,其中个别的,我的确读了不下五六遍,却始终感到一种微妙的,不可描述的感情没有被自己掌握。这应该就是理解深度造成的无法解释的感情。汪老经历过了,获得比我深入太多的感受。就像平常人们的一些看似反常的行为,它们常常由于长期的生活感受而被惯性地使用出来,而且其实是在恰当的时候发生,人们往往也不能理解自身的行为,因为那种深度的感受太过深入人心,脱离了人们自己的感受器官,就更别说他人能理解自己的行为了。因此,没有汪老的——或者类似的——生活阅历,思考方式,人文情怀,想要理解其“义”是否然的一件事。(此为考后复盘回答)
但不该是这样的。在校门时,我是这么想的,不该是这样的。
我感受着太阳光在石灰石地板反射的亮点的温度,紧张疲惫地,却回想起了和瑶老师的第一次“门外谈话”。既然这么说了,姑且就把它当作第一次和瑶老师的单独交流。是午休的时候,瑶老师将我叫出门外。那时我们相处不算久,至少于我来说,与瑶老师的关系还是陌生的。缘由是什么,忘了。记得很清楚,且至今依旧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每一个细节的,是当我们谈到“与人之交”上的时候。我们是如何扯到与人之交的话题的?也忘了。
那是一个不太热的中午,教室门对面教学楼种的树(桦树?)微黄的叶子将阳光打碎,混合着尘絮慢慢漂浮围绕我们。瑶老师问我与人之交的最佳状态。我想了会儿,说是“自然”。
“为什么?”
“因为自然是包涵了无欲求,无强求,无‘别扭’的状态,当两人的交往出现自然后,他们的关系已不仅仅是所谓‘知音’了,而是…”
“那为什么不是友好呢?”
“啊,啊?因为…”
“哦明白了,因为所谓友好还可能掺杂了其他的欲望和索求。”
“呃,对的…”我被突然的提问惊到,故作镇定。
随后瑶老师笑了,笑得很亲切。拂过泛黄树叶的风再拂过她的头发,温柔的阳光在瑶老师的发髻后扑闪扑闪。
“……”
这大概是那天中午让我记忆很深刻的一段情景。缘由是什么?因为这是我记忆里第一次和他人阐述自己认为且严肃思考过的观点。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所谓“学术交谈”,不过,他人愿意听取自己长久以来总结的观念,这种感受几乎能用舒爽来形容。
另外,那个中午,我还想说但忘记说的是:“自然无法装出来。”
好了。
东南面教学楼一块玻璃凑上一束阳光,犀利的光束反射过来,割伤了我的眼睛。
我从回忆中晃回,望见父亲在学校栅门外向我频频招手。
我半眯着眼,精神有些萎靡,但已经不感到紧张,只是感到温暖湿润的疲乏从脚心径直漫上胸腔,最后到我的脑。一阵麻痹感随之袭来,使我打了个踉跄。全身的鸡皮疙瘩似乎都起来了。抬头看阳,太阳毫不吝啬的围绕着我,使我暖了起来。
依旧很累啊,什么中考,什么自招,什么学术性谈话,都是尘埃。又有什么所谓?最终被雨水融化掉,被太阳挥发,留下的痕迹只有无用的回忆了。我软绵地垂下头,朝着校园外的阴影处挪动,挪动。
父亲向我笑了笑,笑得有些压迫。
我感觉在海上。坐在公车老弱病残孕妇的专属座位上,目视着前方。公车真晃啊,平平整整的油柏路硬生生被开出了太平洋刮暴雨时的感觉,我内心感慨道,眼神随着车头摇摆,与黝黑的公路和同样摇摆的轿车和红绿灯作对。刚过十一点半,阳光终于热起来了——远远的,公路表面在泛起波浪。
“远。”
我看着公路上翻滚的黑色海浪。
“远…”
我看着长着四个车轮的渔船。
“远?”
我看着缓慢蹒跚走过海面的老太太。
“远,远!”
车身剧烈晃动了一下,我的视线被迫左移。聚焦后,猛然看到父亲的脸横在我眼前。它起初是揪紧的,似核桃。然后它恢复平静,似抹了香油粒子的面皮。待我眨了眼,它却笑了起来。嘿!笑了吧?嗯,父亲笑了。
“怎么样?北师大的自招还行吗?”
有那么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放大了。我听到一阵白噪。我一时不认识眼前这位略显邋遢的中年男人。说他邋遢,那是贴切的。好听点,叫不拘小节——他的衬衣展现出连穿两天也不洗的颜色,牙齿萎黄,两颗门牙中间有凹陷,衣领永远是敞开的,三颗扣子。拿枪指着他也不会给你扣上两颗,乱蓬的头发下有三四道深深的皱纹,老人斑挂在眼鬓,全身散发出微微的油漫味。
什么鬼?我爸!
我知道是因为逞强不吃早餐与自招时极度紧张的心态促成了自己恍恍惚惚的意识,同时也让我有些自我感动。
我想回答自己在笔试部分时是多么的紧张,题目是多么的难,考试环境是多么的恶劣——没有靠背的板凳,面对电脑和草稿纸挺着腰连坐两个小时。我还想和他说在面试时自己的心情是多么复杂,心提到嗓子眼,几乎说不出话,喘不过气。亦或和他说自己的种种失误,面试时回答得比较从容的部分。我想和他说很多很多,脑中的每一颗语言细胞整装待发,冲锋上阵。
半晌,我颤抖着启唇,喉咙却出现一阵死死的梗塞,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还行。”
父亲看看我,笑容定格在脸上。他转了一下头,大概有那么半秒,我隐约看见那抹笑容泛滥着猩红色。
父亲于是自顾自的言语起来,拍拍我的肩:“还行,还行。”
“嗯。”
“远,”
“嗯?”
父亲顿了一下,重新笑起来:“你知道他们会怎么样吗?”
“嗯?”
“那帮北师大附中招生的老师们,”
“嗯。”
父亲的嘴角又咧开一点,露出十分戏谑的面容:“他们会连爬带滚到我们家门口求我们去上北师大附中,又或者说…”
我静静地听着,知道父亲又开始了。
“他们会跪在家门口哀求‘求你吧,来上我们的学校吧,我们不要你的学费啊!’…哈哈哈哈哈。”
我依旧静静地听 ,附和着笑了。的确有点有趣,无论这类笑话被父亲讲过几万次,依旧会使我产生那么一点点的自信和勇气。
无论是生地会考,体育中考,中考,或者自招,父亲总会在事后和我开玩笑说相关的人员因我的超凡表现而以各种夸张姿态“求”我入学。当然,这只是近半年的事。夸张一点,我觉得父亲在初三下学期的这几个月里,精神有些疯癫——和我一样,和大家一样。
“是吧,远?”父亲止住笑,问我,
“嗯,是的。”
“远?”
“嗯?”
“你可以的?”父亲看着我,
“嗯,应该吧。”我看着父亲,耸耸肩。
“那就行。他们会这么做的,嗯?”父亲拍拍我的肩,又笑了。
“嗯,是的。”我看着父亲的双眼,像两穴猩红的深渊。
下了公交,去就近的一家泰式料理馆吃饭。不远,路上人颇多。人挤人的途中,毒辣的阳光依旧不会放过我们。我看到每个人黑色头发的发梢闪耀着几缕阳光,头上虎口大的人额头像是被严重曝光了,白晃晃一片。我看到在等红绿灯时透过银杏叶间隙洒下的阳光中飞舞摇曳的浅白色尘絮,看到草虫在嫩绿榕叶上表面被强光映出的蠕动的黑色身躯和深色叶脉,看到桃中五楼教学楼四班外那棵风中颤巍的瘦桦树。
应该是这样的,我想。
我数学成绩一直不好,尽管最后关头的数学家教老师给予我奇迹般的成绩逆转,我对她满怀感激,但在此之前,我的数学成绩就是不好。
瑶老师也知道我的数学成绩不好,于是她经常为此拉我出去面谈。
几次,当其他部分人在班内睡午觉时,亦或是数学老师刚出教室门碰上下节课老师迎面走来而那节课是语文课且没那么快敲上课铃时,也可能是我去办公室干活儿时,还有可能是我父亲在微信上与瑶老师为了我的数学成绩掏心掏肺又侃侃而谈之后,瑶老师大概率会这么做。
瑶老师一心一意想要我的理科成绩提升,我也一样。作为语文老师和班主任,对于我的数学,瑶老师既表现出文科生的优良记忆传统,又展现出身为班主任自然而然的广阔胸襟与关心。这两者与另一个同样焦头烂额的文科生的心愿结合时,一场最多不超过十五分钟的谈话,会俨然变成一位大文科生对小文科生传授文科经验,且小文科生沉浸其中,并且提出同样带有浓厚文科气息口吻的问题的一场小型交流会,会后却往往是双方意味深长的一声感叹,似乎重复说着“真不容易啊!”。
瑶老师在其中最常道的是:“如果说理科的话,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方法,就是…”接下来,我会认真听完,并且诚恳地道谢。
不得不说,瑶老师在传授学习经验方面很是真诚认真。大概是离毕业不太久的缘故,瑶老师能够细致的掏心掏肺的讲述自己学习中的磨炼。举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瑶老师往往在数学方面讲述完自己的经历后,却收不住话茬了。对于学生的问题,她一定会结合自身经历来阐述一个明确深刻的观点。但随着谈话时间的拉长,反而把这个观点或方法给模糊了,于是又往往需要学生在犹似干巴菌一样冗杂的话头里揪出干货。
这可能是因为瑶老师传金授宝方面经验的缺乏,但是当她猛然发觉自己说了太多而上课准备铃业已响起时,总是会(至少对我)显得有点忙乱,想总结观点,又无从下手,有焦急,有耐烦,有期望,有窘迫。其实此时我往往已经总结好了重点,但总觉得是不说为敬。看着瑶老师频频跺着脚,甩甩手,扶扶额头,“嗯嗯…”地犹豫,不时盘一盘散落的长发,实在感觉这是个可爱的老师,更是一位可敬的老师,一位在学生面前能够自然而然袒露真心的珍贵老师。
看着下一门课的老师步步紧逼,瑶老师推推我的胳膊,嘱咐赶紧上课,下次再说并付之一笑,转身和同事问好,随即会麻利地消失在走廊转弯处。
瑶老师最后的微笑,笑得很体贴。我轻叹,点点头,赶紧回到座位上。
“冬阴功。”父亲说,那家泰式料理店的名字。
“是吗。”我说,仰头看去,招牌不见,但见蓝天白云飞鸟。
这是我第二次下此馆子。登上石阶,才十二点出头,加上是工作日——我说过的。所以客人少之又少,让我很喜欢。我撒气一般的去推玻璃店门,一个踉跄,方才发现门是敞开的。猛然间,我被自己的力道甩了出去,就这样撞入了饭馆内。稳住身形,两旁的服务员似乎不感到意外,回头看父亲,一抹微笑挂在脸上。我忽的感到一阵颤栗,扭着我的心,涌入我的头。父亲的笑就这么定格在脑海里,并且逐渐放大,细微到他的毛孔与头皮屑,与那股颤栗感一同扭曲,悬挂在房梁上一般,向我投射出猩红的光。
我有些恐惧。
父亲走近了。他轻拍我的肩,指了指东边靠墙的双人桌,径直走过去。
我看到门外不经意间泛起了浓雾,白幽幽一片,它们从地上升起,静静地弥漫,阻断了我的视线。
我们倒了茶,是一种榕树叶似的叶片泡的,茶色淡绿,散出一股特殊的甘清香。
为何恐惧?要知道,半小时不到之前,我还坐在生硬的板凳上被考官的逼问吓得要死要活,现在能够和父亲一块儿在餐馆中喝茶。这种瞬息间巨大的反差使我恐惧。于是我质疑起来,质疑自己是否真的参加过北师大的自招。我看着粗绿瓷釉杯中腾空的白雾汽,又看到门外翻滚的浓雾,不禁迷茫起来。我是想问自己值不值得吗?抑或是想问自己满不满意?再者问,自己在一路上有没有辜负,有没有怠慢,有没有对不起他人进而对不起自己?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回答,也不知道这些随着白雾升起的质疑的目的,抑或这些问题的出发点。我是下意识的,不管自身是否愿意的想让自己为初中三年生活做一个斩断性评价吗?应该不止,还有一层更大的东西,一种非现实的东西,一种潜意识的东西等待回答。
我想,那是来自我心底的压迫,一种为了自卫和进取而产生的代价性的自我压迫。
三年过去,我才开始发现与质疑这自己精心设计的产物的存在与作用。
我想起母亲。我很少在文字里提起过母亲,因为母亲在目前我的印象中并没有给予我很大的启发,也没有在长期渲染中赋予我特殊的熏陶,同时也没有坦荡的向我表述所谓伟大的母爱,当然,她也没有像众多宣扬母爱的文章那样在我要被公交车撞死的时候拉我一把。我不提及母亲,更多是因为不知如何描述母亲,无论是外相还是内在,母亲在我心中都是一个非常“不典型”的存在,而我不愿随意张扬地描述任何一个现实存在的人,我认为这是一种不敬。所以,我为何会想起母亲?或许是因为母亲在这份幼稚的自我压迫里的地位很无足轻重,因而变得特殊罢。
我时常想,瑶老师或许在本来于我来说密不透风的父母关系中留下一条细缝,让我有一丝客观的空间来发现与思考曾经对父母的认知——包括人格,包括人品。
那么,我的幼稚的,模糊的惊恐,迷茫,辜负感,是否与他们有关呢?我真的不知道了。于是,这些在重重压迫稍稍卸下后,蜂拥而至的潜在感受,化变为一抹淡淡的歉意。
一抹没有对立面的歉意,让我费解。
我又被惊醒了。
那是服务员将青瓷盘果断地放置在桌面上发出的清脆的声音。
“咔哒!”
“嗯?什…什么?”我抬起塌陷的头,视线焦距在父亲脸上,
“上菜了。”父亲将盘子朝我推了推,
“哦。”
我满满吸了口空气,希望它完全过肺,于是朝旁边吐出。门口的雾,不曾离开,依旧浓密。
“基于来吃过一次,除了你的菠萝饭,其他菜都是不一样的,”父亲调整着桌上盛着类似酸萝卜和香菜和小米椒的混合凉菜的白瓷盘,将它放在奶油椰香鲍鱼汤旁边。
“但是那道所谓招牌泰式烧鱼太贵了,所以我换成了奶椰西米露,呵呵呵…”父亲擦拭着自己的餐具,伸向胸前的深绿色蓝纹陶釉盘,里边是泰式海鲜烧饭。
“开吃吧。”
“嗯。”
我吸吸鼻子,俯头看自己的主食——半块被横切开的菠萝,掏空之后盛入生大米,虾肉,虾滑粒,牛肉粒,玉米板栗菠萝粒之类,一齐蒸炒熟了,放入几条面包糠油炸虾,挤上几团番茄酱,插上几片香草,趁食物还热着,加淋泰式酱油,大概是一种偏酸的酱油,端上餐桌。
我抬起头,想狡辩自己不是因为好吃才又点了一次菠萝饭。
“爸,我…”我看见埋头咀嚼的父亲,似乎已然进入忘我的状态。真的那么好吃?我想到。于是把话咽回去了。
父亲的主食是咖喱海鲜盖浇炒饭。这名字是我瞎编,菜品的制作方法也是瞎编的,包括上面的几道菜品。但对于不错的食物,我觉得留有点印象,总是好的。
左边的混合凉菜里有豆芽,白萝卜,朝天椒,甜黄椒还有一些分辨不出来的菜叶子。这道菜加了很多香醋,吃起来酸味很冲。大概是均匀撒了辣椒粉,因为每一夹都是很辣的,再要么那些菜叶其实就是泡椒。两筷子下去,我就要吃下一个西米露。父亲看看我,微笑,对我食辣的能力表示怀疑与轻蔑。
“不会吧,就是个酸萝卜而已,辣成这样?还亏是南雄人。”
“不,不止酸萝卜。它,它这辣,辣椒太猛了。不行不行,受,受不了…”
“呵呵呵。”父亲笑着,一筷子一筷子往嘴里夹,面不改色。
那份西米露不是呈液状的,是一个个用芦苇叶包好的奶糕。类似烤酸奶。嫩白嫩白的,一共六个,头上都点了一点黄色的鱼籽粒。大概就是牛奶加椰汁加西米,铁板烧后蒸熟包好的东西。一口一个,奶香味盖过了椰香味,西米都包裹在里面,滑润解辣,很好吃的甜品,唇齿留香。美中不足,是极容易涣散——将它裹着芦苇叶拿起来,解开叶片后,会很容易塌陷。吃时必须保持手不抖,持着叶片将其果断咬下,细细品尝。
那一大碗奶油鲍鱼汤算是贵的,大份的汤够一两个人喝,索要六十五大洋。想必这煲汤是很费食料的——鲍鱼,虾米,三文鱼片,三文鱼骨,香草碎,椰子肉,扇贝…最终还是没喝完汤,我们食量都不很大,倒是要把本给吃回来的——煲里的海鲜一样不留。汤色奶白浓香,大概加的是咸奶油,喝起来却很清爽。鲍鱼之类的海鲜都鲜香嫩滑,煲了至少四十来分钟吧,浸入了浅浅的奶香味,口感富有韧性,一勺入口,让人瞠目结舌。
我看到父亲盖浇饭的边沿排着几片油饼——或许不应该叫油饼,大概就是一种经油炸后体积膨胀的饼类食品——薄薄一片,卷曲着身体,很脆,嚼之有声,表面印上了一圈花纹。感到很熟悉。思索片刻,我确定这是南雄的小吃,家乡话叫做“糍阔”。
“爸,我夹一片那个来吃。”我说着,夹过去一块碗里的菠萝作为交换。
父亲没说什么,用手拿给我一片糍阔。
我接着,咬了一口。嚼了嚼,发现自己错了——这分明是虾片而已。难怪表面有很多淡红色的斑点。吃完了,我又拿了一片。父亲看我一眼,没说什么。
我笑了。
猛然间,一股不可表述的酸意涌上鼻尖,紧随着的是一阵刺痛。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内分泌吓了一跳,浑然不知眼眶已经红了。我丢下父亲,快步走出店门。我拨开挡在脸前的浓雾,它们触手可得,却只在我手掌心留下一点湿润的感觉,很快让我茫然迷失方向。我挥舞着手臂,看到店门渐渐远离我,像潮水一般被浓雾吞没了。我深呼吸,那股极其浓郁的潮湿水汽,转化为雨后天晴的那一刻打下的一道亮黄闪雷后野草的清新味,猝不及防地呛了我一口。我看到头顶有一抹霓虹灯的亮光,赶忙辨别——是洗手间。下面是一男一女两种蓝红标志。厕所也行,我心想,转身窜了进去。
我拉开厕所门,迅速躲进去,猛地摔上门。几缕雾气从门缝闯进,很快挥发在墙顶的白炽灯下,消失不见。我感到有些阴冷,只好紧了紧身子。身后是洗手台,右边是两间简陋的厕所,其中一间的门大概是太过损坏了,装上了一扇打漆的杉木门,勉强挡住了外面的视线。厕所只有一盏灯,不太好用,大概是灯罩里积攒了太多飞蛾子,使光线变得黯淡了。
一切被映照成暗青色。
背倚靠着厕所门,我看着瓷砖墙缝隙中的污垢游神。猛然想起眼泪,起身到脸盆水龙头下接了水,往脸上扑,往脸上搓,往脸上拍。我看到镜子里的脸,它沾满水珠,眼眶依旧很红,一半是水,一半是泪。它正静静地端详着自己,双眼呈深棕色,像亚马逊里长满了棕色水藻的深潭。
我再洗了一把脸,甩掉水,照镜子,却愈发罔然了。说实话,它有点像我。我觉得必须对它说点什么掏心窝子的话,能出口的却只是泣咽与梗塞。我感到一股麻痹感在两眼之间的地方游动,它随着脸颊下滑,直到脚掌心。我听到一阵阵凝重的呼吸声,像是垂死的病人,在宣告自己半死的遗言。太夸张了,我心想,太夸张了。
墙壁很滑,我勉强攀着它,阻止自己因为不知什么原因而导致的晕眩。灯管开始闪烁,警告我需要离去,但我不知何去何从,只好打开一切能够打开的门,让无论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填补我的空漠。
我看着镜中的它,不知所云。
于是我踉跄着拉开厕所门,跌了出去。抬头看,父亲撑着手,正在不远的饭店门口等待着我。我爬起身,再看去,父亲消失,唯见蓝天白云飞鸟。
“这是属于典型的脊柱后弯了。他经常驼背吧?”
医生在我裸露的后背测量一番后放下脊柱测量仪,转头对我的父亲平静地问。
“是啊,这孩子,一天天无精打采的样子,要死一样。”父亲说着,拍了拍我。
“那请问他前胸呢?他的前胸有点不平整。”父亲指了指我的前胸。
医生复垂下头,两眼仔细端详着我的前胸,不时用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指摸索——它左左边稍低,右面稍隆起,我感觉并无大碍。
“这个的话,可能是发育的问题…”
“那会不会长大后有什么影响?比如压制到器官什么的?”父亲追问。
医生啧了一下,叹了口气,又在我胸前摸索了一下,不时询问我的感受。良久,医生直起身子来。
“目前来看的话是不会的,还没有到那种程度。”
“哦…好吧,谢谢医生。”父亲看看我的胸,又看看我的脸,迟疑着。
医生看出了父亲的迟疑,补口道:“如果还不放心的话,可以做一个检查。我们这边的话拍胸骨X光和后续检查对学生是有优惠的,比如说这款方案…”
“市二医院的价格真是不低,”
医院门口,下午四点的烈日下,父亲半眯着眼对我说道,
“是吧。挣的是老百姓的血汗钱,用自己的血汗检查自己的身体,我的天…”我说,
“可是,不检查真的没事吗?”
“没事,挺贵的,查了又有什么用。”
“瞧你这说的,该花的还是要花。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人家医生不都说了吗,没事的…’
我本来还想说“又不会死人,要死了再说也不迟”,却咽了回去,只是看了看父亲被晒成核桃的脸。
“爸…”
“嗯?”
“你这脸,挺像许知远。”
父亲愣了半晌,又恍悟般的笑了:“不是吧,我可比他有型多了。他那是核桃脸来的…”
半眯着眼,我也轻轻的笑了。
“不过啊,人家知远也是北大毕业的啊。”父亲叹了口气,看看我。
“是的。”我也看看父亲,撇头悄悄叹口气。
“他读的是计算机专业。”我说,
“哦?”
“嗯。”
“也难怪。那时候计算机专业好找工作,是热门专业。挺多作家还不是计算机专业出身的。”父亲道,又看看我。
“嗯。”我怀揣着不安的,应道。
七月的下午,一切都荡漾在一种北欧式的慵懒当中,或者说,一种漠然的亚洲式慵懒,尽管这样听起来更怪诞。太阳在西边斜斜地打下稍炎热的阳光,穿透医院门前的鱼石雕瀑布喷出的淅淅沥沥的水柱,浪纹游荡在我的手背上,浸透过水池的冰凉的光柱映照在我的脖子上,竟然让我有了一丝凉意,微微泛起鸡皮疙瘩。路对面星巴克阿拉比卡咖啡豆被研磨烹煮时散发的苦香味徐徐飘来。我和父亲听着喷泉哗哗洒洒的水流声,看着眼前慢慢穿插流动的车群和同样流动的行人,一齐呼吸着被慵暖阳光晾晒过的空气,很难不暂且放下心中的紧凑,让身上的肌肉稍稍松驰一点,哪怕是一下子。人们的由阳光带下的浅黑色影子一道道掠过我和父亲的眼前,随着耳边人们的渲染声和争吵声和暧昧声和寒暄声,都慢慢淡化了,像是融化的黑巧,垂挂在身体周围,留香。
我感到身体周围笼罩上了一层薄雾,尽管肉眼不可见,但我相信它存在。我感到手臂外侧皮肤的湿凉,鼻尖荡漾着的水汽——不像是清晨的水汽,不像是公园里灌溉草地的水管散发的水汽,是一种特殊的水汽,令人着迷,依赖,或者致瘾。
我和父亲难得很有默契的停驻了一会儿,微眯着眼,一副三生有幸至福享受的样子,依傍着度过了几分钟。
我微微笑了笑。不知情者大概会觉得这家伙笑得挺淫荡。
然后我们就走了,只是脚底扬起一团矮小摇曳的白色尘絮。
母亲向我笑了笑,笑得有些粗鲁。
我们在人们中心公园门口相遇。
母亲向我走来,左手提着米黄色彩印帆布袋,右手牵着马上三岁的弟弟,朝我们伸着食指,脸朝着弟弟,说了什么。弟弟笑了。
老弟奔向蹲下且张开双臂的父亲,两人随即在稚嫩与沧桑的欢笑声中拥在一块。母亲看着我,拍拍我的肩,问道:“怎么样啊,远?”
“嗯?”
“北师大自招。”
“哦。还行,笔试有点难,面试发挥不错。”
“是吗…”母亲端详着我的脸——它或许没有那么苍白了,父亲在校门口接我时第一句便是“你虚脱了吗?”,多亏那顿泰式料理的滋补。
“那就好,那就好,尽力就行了。哈哈哈…”母亲说罢,立刻大声地欢笑起来,似乎喜悦地咬牙切齿地使劲拍我的背,力道大得惊人,以至我恍惚感到自己的脊柱后弯好了许多。
过后,我站着静静地看着母亲——一个很瘦弱的女人,这大概是所有人的第一印象。母亲真的很虚瘦,皮肤泛黄,眼圈黑且有皱褶,两鬓也有浅浅的老人斑,牙口不好,不久前才拔掉一颗完全坏死的后牙。母亲有些龅牙,所幸脸型瘦削,侧面看嘴型并不很凸出。眼睛血丝很重,大臂肌肉松垮,像是失了活力且苍老的野兔。尽管以外婆家存放的母亲豆蔻年华时的照片来看,她结婚前身材算得上丰满,脸圆,皮肤白暂,微胖,蛮可爱。我知道,使母亲在结婚生子后的十几年间保持瘦削这么久的,不止是生育,不止是劳作。
我看着母亲为我简短的回答而似乎欣喜若狂的模样,有些难过。
“妈,你好瘦。”
“你还不一样。”母亲说着,又用力掐了掐我的手掌心,攥得我生疼。
身旁的柏树,打着转儿飘下一片深色柏叶,落在我肩上。
不自禁的,我又想起了瑶老师。初三,各科都会安排更多的日常考试。语文周测也是家常便饭。瑶老师知晓语文算是我的强项,也对我的语文抱有挺大的实在的期望。时不时的,在语文考试收官后,瑶老师会抱着一摞试卷,有点兴冲冲的到我面前,询问考试情况。这时我的脑子往往是晕乎乎的,嘴很快,能说的不能说的都会托出。无论如何,看到瑶老师那将近五六百度的镜片后面瞪大的带着期待与一丝戏谑的卡姿兰大眼睛,还有大方的微笑,也实在不太需要撒什么谎了。
如果瑶老师问我的题目刚好答对了,亦或是我说自己的状态不错时,我会挺开心,瑶老师似乎会比我更开心,笑得合不拢嘴。如果问的题目我做错了,我同样会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瑶老师会扬起手,似乎有点生气的,势要打将下来。我要么扬起手格挡,要么仅仅是向后缩缩,静静地接受命运的判裁。但是,结果往往是皮肤上和上次一样亲昵的轻轻一拍罢了。
“下次别再错了啊,再错我揍你!”
“好好好,没有下次没有下次,错了错了…”
“嘿嘿嘿…”
于是瑶老师朝我咧嘴笑。笑得很宽容,好像在说“这次原谅你啊”和“下次别再错了啊”。我安心了,也平静下来了。
抬眼再看,瑶老师离开时的发尾刚刚扫过教室前门的门檐。
桦树应该摇了摇,桦叶飘落了,我心想。罢了坐下,审查着错题。
“没带水吗?”
“都说了不是没带水,是刚好喝完了。”
“这和没带水有什么区别?这下咋办?”
“买嘛。”
“行行行,好多卵事。”
“快,去买水!”
父母又在吵起来了。我回过神来时,母亲手里正拿着弟弟的水壶,里面是空的。老弟在一旁指着壶,用口齿不太清晰的客家话反复说着想喝水。
我提出和父亲一起买水。我们说好再次在公园门口汇合。
父亲不太愿意买水,是因为附近没有商店,直到医院旁边才有一家黑心士多店,走过去要十来分钟。
一路上,或许是那顿泰式料理的缘故,或许是与父亲呆在一起大半天因而无所顾虑了的缘故,无论如何,我和父亲在路上罕见的聊了许多。受父亲影响,我没事也喜欢翻翻财新,看看单读。它们一个是我的新闻获取渠道,一个是我获取文章与快娱的渠道——尽管前者高昂的下载费用同样是受到我问津的原因。
尽管我对于这两者的兴趣没有父亲的大,却丝毫不影响我和父亲对相关事件的闲聊——就算这件事或新闻我压根没有听过,在聊天中,我也能加快的思考出一些粗糙的看法和肤浅的见解,显得自己了解过一样。
穿过十字路口,我和父亲聊起财新上新刊登的新闻,是关于美国某州一片城区房屋接连坍塌的事情。挤过熙攘的行人,我和父亲聊起今天早上单读刊登的一篇文章,是关于摄影艺术的。买水等待结账,我和父亲聊起最近看的《显微镜下的大明》,是关于明朝宏伟背景下的一些市井生活的书,很有人情味儿,此不详述。返程,我和父亲聊起他儿时村里一些我听起来新奇惊讶的事,那时正值文革,主题围绕父亲的姨婆叔伯的真实经历,此不详述。
这种感觉不可思议,却又很洒脱。你能想象,一对半年没怎么慷慨淋漓聊过天的父子在半小时内将接近过去半年的话都聊完是一种什么体验。无论如何,回到公园门口,除了业已等待到火冒三丈的母亲,还有我们两人手中自己的少了一大半的矿泉水。
“你们是到非洲挖矿了吗!?”母亲紧紧牵着老弟,近乎怒不可遏,眼睛睁得浑圆。
我们知道母亲是真生气了,闭口不言,脸上却洋溢着难以言表的意犹未尽。
良久,母亲把头转向一边,叉腰长呼出一口气,随后从帆布袋里掏出一盒海苔肉松面包递给我们。
“吃吧。公园里买的,再不吃就捂熟了。”母亲随后对我眨眨眼,示意我多吃点。看着老公和大儿子豪迈地吃面包,母亲挠挠头,浅浅的笑了。
“回家吧?都五点半了。”将面包洗劫一空后,父亲用大拇指擦擦嘴,指了指对面的公交车站。
“回家吧。小的在公园里也玩够了,踩进溪里,裤子都湿了,要换。”母亲说着,看了看我。
“嗯,回吧。”我说。
我们一家四口穿过马路,静静地坐在公交亭下等车。地方比较偏,到公园门口也没什么人了。路对面,也就是公交站,挺宽的一条石砖路,一旁种了长长的一排柏树。尽管是夏天,但树多了,掉下的叶子也就不会少。于是路面熙熙攘攘的铺上一层深色的柏叶,一直延伸到尽头,让人感到清沛舒适。人很少,便显得这条路更加宽阔清爽了。
绿色公交亭下,我们不约而同的静静相互依伴着,等待着什么,我们也不清楚,大概不会是公车。又来了,我心想。一股湿凉的感觉逐渐蔓延到我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点点水珠似乎真的落在我的头上,头发根痒丝丝的。我忽的感到很轻盈,感到这股水汽能够把我浮上半空,盘旋到云层之上。我们一家四口很少有这样齐全的在外面呆在一起,更别说如此默契的静静地依傍着,感受某个或许不存在的东西。大概是半年前,我心想,半年前开始,就很少如此了。我感到有些累了,那股麻痹又顺着脚掌心直透头顶,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那股疲惫感加深,让我似乎要睡着了。看看旁的家人们,他们依旧稳稳的站着,等待着什么。好吧,我心想,远,就再杵一会儿吧,等车来了,坐会儿,就不会那么累的。
可这股疲惫感不断加深,松垮我的肌肉。恍惚间,我听到头顶更远的地方微风扫过柏叶时带走的沙沙声,这是叶的摩挲。我闻到路旁腐烂的黄绿色果子淡淡香芋的味道,这是果的葬礼。我感到阵阵清凉的水汽遍布全身,打着旋儿徐徐升起,这是雾的弥漫。
我半睁着眼,看到四周一层层薄雾在汇集,逐渐变得浓厚绸密湿润,似乎要扑过来了。复转头看看父母和老弟,不错,还能看到他们的脸。
油柏路的左边,出现两抹浅黄的灯光,公车终于驶来。它走得那么慢,那么优雅,那么慵懒,像是早晨泛起浓雾的湖面上一芥扁扁的渡船,搭载行人,不断穿梭在各处的浓雾中,任由船头昏黄的煤油灯照开一块浓雾,带领客人,漫游,徐徐漫游。
雾气能彻底笼罩我们时,公车停在面前了。
我们像幽灵,轻盈地踏上公车,丝毫不在意是否支付了车费,尽管这辆车随时能把我们带到任何地方,在没有他人知道的情况下,不支付车费,似乎就合理了起来。
车开动了,犹如穿梭在湖面的舟。我知道自己在远离市二人民医院,远离黑心士多店,远离人民中心公园,远离一排排的柏树,远离跳着舞飘落的柏叶,远离路边那鬼知道能不能吃的腐烂的果子和那股新鲜香芋味儿。
远离那事后变得若隐若现,可有可无,意犹未尽且让人感到恍若隔世的回忆。
我看到油柏路和柏树和街景像潮水一般被纯白的浓雾裹挟着,向后流逝,最终被遮掩成一个圆圈,时隐时现荡漾在远远的后方。不知不觉,车窗外只能看到漠然白雾在游荡。
我坐在老弱病残专用座位上,看着身旁的车玻璃,它映照着我的脸,就像一面镜子,如此清晰,如此逼真,让我认出这是我自己。我忽的感到自己该做点什么,但是该做点什么呢?我踌躇着,脑补一个坐在老弱病残专用座位的瘦弱的青年应该会做什么。是看书吗?我摊开两手,它们什么都没有拿着。好吧,问问父母有没有什么东西?我心想,朝他们看去。只见夫妻两只是淡淡的看着窗外,眼眸中透露出一抹茫然失措,像被粘黏在座位上。
好吧,我心想,还是靠自己吧。
我听到公车加快行驶时雾气的阵阵呼啸声。
天地的白茫,让我有些不安起来。
一瞬间,我回想起瑶老师的笑容。瑶老师每天都要真诚地笑很多次,很多次,我想着,隐约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朝着玻璃窗,我向自己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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