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
稍微动摇的日子冷漠而残忍地流逝而去。将近正午的时候我在空荡的走廊里走着,回忆起以往人来人往的景象。各式仪器设备一如昨日,寄居在陈旧系统中的蠕虫病毒,仍是活力充沛,无差别地传播与感染着流水般的众生。拷贝了数据后,望着它们留存在公共磁盘之中,恐怕再无被人察觉的可能,凡尘倒是无法浸染这些二进制储存的序列,或许未来的反复读写与重新洗牌过后,它们才会真正地消失无踪吧。同样的奔波劳碌的年轻学子们世代更替,往复无常。
青春的尾巴上,我极富仪式感地度过了稚气的告别时刻,荷甲负剑之余,躲在朝东的墙角,耗尽了手机的电力。我在清早的校园里掘出一个浅浅的土坑,埋葬一些无名的石灰石,随后立碑作传,竭尽全力的为曾经苍白的“存在”保留一些微弱的痕迹,如今这样的勇气也失去了。
回到办公室门口,倚靠在门框上,深吸了几口指间假想的香烟,看着烟圈腾空而起,脑海里尽是唏嘘的须根或是夜色里的萤火虫之类的对白,做出一副沧桑而落寞的意境。大约等了半晌,导师扭转了吊扇的开关,整理好心爱的计算机,穿一双黑色拖凉鞋,拎着阳伞招呼我们道:“走吧,想来我一多年未下馆子了。想吃什么随便点,不要客气!”
席间自然与料想的相差甚远,菜品和口感无法尽述,所幸聊天的主题并不艰涩,可以随便谈谈过往的经历之类来消遣一下时间。她自然是云淡风轻地谈着年轻时的事,大家也只有点头附和,波澜不惊。之后,她同我们拍了张合影,消失在平庸的人海中。
毕业照的早晨,人们穿戴整齐,像是奔赴刑场的义士。女人们化了妆,寻找了专人的摄影师,肆意地在政治与权利的中心合影,挥洒着青年的风貌与姿色。男人们汗流浃背地摆着造型,尽力在镜头前露出生硬的微笑。大概是本地人的特殊风俗,凡是拍毕业照的当天,学生们会被亲朋好友裹挟着,拖家带口般尽享了如同过年一般的团聚。漆黑的袍子披在肩上,人们多少有了点学富五车的面貌。人是社会性的动物,自然按照不同的组织机构,圈子网络依次合影,最后总需要单人留念一张,以此告慰父母多年的哺育之恩。校园里的著名景点总是挤满了人,情侣们缺乏了留念的意趣,随意拍过几张在一旁耳语厮磨。我同许多人们合了相片,算是弥补了从前未有的遗憾。或许更多是不愿意担负替人取景与按动快门:如此富有挑战性和风险性的工作。
晚宴时,学院的领导致辞大多是一些前程似锦的话,例行敬酒后,他们提前消失不见,可能是经天纬地之类公务需要处理。大家鼓起勇气,在大厅的舞台上列队两排,齐声唱着临时排练的告别歌。底下的人们只顾着大快朵颐与痛饮祝辞,乱作一团,无暇欣赏我们的表演。我们托着杯子,看着它们碰在圆心,嘴里说着新年快乐,中秋快乐,或许是前程似锦不忘初心的话,然而没有啤酒的抚慰,人们还是无话可说。只剩下残羹冷炙,女人们哭花了妆,有人提议道:“一起去夜宵喝酒,岂不快哉?”安静婆娑的路上只有半轮月隐在头顶上。闭上眼涌起的种种再次复生的可能通通被划上了红色叉号,转眼间各奔东西实在是众望所归,毕竟相濡以沫的人生总要终结,唯有相忘于江湖,或是其他难以描述的概念是永恒的主题。
此刻,酒精充斥着人们的血管,乙醛毒害着失去平衡的脑干。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还是大家都醉意盎然了呢?
椭圆鱼缸里投射下明媚的阳光,众生的影像映在玻璃曲壁上。川流不息的社会人的世界被隔离在幕墙之外,究竟是一种保护的手段,还是囚禁的牢笼呢?仿佛是滞留在午睡后的片段旧梦一样,人们憧憬的诸如裙裾、信笺发梢之类美好的事物,被你漫不经心地撒在晴空之上,如同团团云朵般变幻着形态。我怀着一百二十分的尊敬与谦卑,瑟缩成地面上的一个暗色的孤点。
骄阳似火的日子,远处的背景是青松翠柏,阵阵晚风犹如歌词一般,吹动着波涛声如天籁。我浸润在泳池的狂喜之中,未曾意识到这就是寂寞的开端。身似轻歌曼舞,心如鳞波跃金。接着骤雨滂沱,雷鸣咆哮,在睁不开眼睛的白幕中,我以为攥紧了你的左手,转头看时才发觉不过是一段斑驳的桡骨。自然地,人们安家落户,擦亮炊火,黯淡穹庐下燃着温暖的一点点光。我满以为凭着一方陋室,逢着一个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以彼此抵抗着漆黑污浊的世界,纵使冰冷一如既往;然而这样心里尚存一丝期冀,也只不过好像是愚蠢的插曲一样,倒映在神明无声息的眼底。
不甘心而困毙于理想主义,或是心甘情愿的坚信一些牢不可破的幻想总是徒劳无功的。我摇晃着在卫生间放水,耳后回响着宿管恶毒的催促。如果看透了人间世的本质,万念俱灰的人会不会在刹那间顿悟,撼动凝滞的心理防线,妥协于终极的因果报应呢?人是如此难以捉摸的动物,经历固然是重要的,毕竟只有如此短暂的一生,仿若一袭华丽金帛却遍布了疮痍。
最后的日子,大家聚在自助式歌厅的包厢,简单地填饱肚子后,主流实力唱将依次表演,其余的听众才有机会点一些各自钟意的歌曲。麦克风有两支,众人友善地传递演唱,原则自然是不要让伴奏带空响着。房间里的射灯斑斓流连,不多时,成箱的罐装啤酒才粉墨登场,我清醒地唱着歌,点了一些经典代表曲目,没有什么个人感情的抒发。若干不愿献声的人们,自发组织起脑力会谈的桌游,仍旧用不了什么新奇的手法,我草率地玩过一局后,独自唱了一首隽永而深沉的歌。得益于平日的练习,如今对这样的曲目尚可拿捏得体,闭眼时淡淡地唱着,算是蛮好的告别吧。
之后,大家还是散了去,打包好行李的人们提前回家去,尚有公务缠身的仍旧滞留于宿舍楼宇,最终也完全被全新的面孔所替代。空荡的屋子里只剩下回声,这样的事司空见惯,年年如此,可是真正经历之时却难详述其中滋味。这个世界仍旧属于少数的极富才能者,或许他们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厌恶着、深爱着浑浑噩噩的世事常情,自己也不过是其中泯灭于众生的一员。她们与金砂似的时光一同从紧攥的掌缝之间逝去,仿佛跃动的光点般落下;花烛金榜,甘霖故知,填挤着人们狭隘的心房。须臾黄粱,浮生若梦。
18.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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