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我已到了八岁,该上学的年龄了。
说起上学,在我的童年时期,感觉上学就是男孩子的事,和女孩子关系不大。说关系不大,是比较客观的说法,也就是在当时那个年代,女孩子被允许上学的不多,更为普遍的一种现象是好多女孩到了上学的年龄,根本不愿意去上学,她们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默默地接受了这样的一个习俗,或者说是一种事实。
那时候家里孩子多,少得也得有三个,多的甚至是七八个,我们那个胡同就是这样。和我家对门的四大伯家是四个孩子,前面的大伯家七个,再前面的大伯家是六个……
家家孩子多,一个胡同或者附近几个胡同同龄的孩子就多,因为都是一个家族的,彼此都知根知底,所以每年到了学校收新生的时候,邻居几个男人或者几个女人就相约到一块,把家里的男孩子送到学校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形。
那时候人头脑简单,想让孩子出人头地的想法几乎没有,农村里多少年不出一个大学生,人们还看不到上学带来的好处。几乎家家都有上学的,最后还不是一个个又回到家里地里,和不上学的人一样,住同一个村子,干同样的农活,所以让孩子上学,就仅仅是不想让他们长大成为睁眼瞎,出门买东西卖东西会算个账,不至于被人坑被人骗。
当年我们胡同里有八九户人家,男孩子全都去上学,女孩子就不同了,印象中比我大的没有一个人上学,有的是自己选择不上,有的是想上家里不同意。
邻居四大伯家有三个女儿,两个大的都不上学,早早地去地里参加劳动。两个女孩子都长得人高马大,手脚利索,所以他家里的农活总是能比别人家干得快。
为此,四大伯还非常骄傲,他常常说:“闺女长大让人家娶走,就是外人了,上学没用。儿子再不行,也得上,那是给咱自己学的。”
你还别说,四大伯的儿子学习还真不行,光一年级就上了四次,成绩差,一直被留级。他儿子一共上了十二年,最后只读到五年级,连个初中都没考上,只能回家劳动。
即便这样,四大伯也心甘情愿,为儿子花钱,心里不亏。倒是他那不上学的两个女儿,都心灵手巧的,学什么活总是一看就会,可是四大伯就是不同意她俩去上学。
记得有一次,他的二女儿说:“不叫我俩上也就算了,三妹你可不能不让上。”四大伯大眼珠子一瞪:“她也别想,小闺女子上啥学?”
不过这次他可食言了,到了三闺女上学的时候,局面他控制不住了。三闺女性子烈,为了能上学,不吃不喝,一连哭了三天。本来四大伯以为让她哭够,自己不同意她也没办法。可是那丫头一旦哭起来,就没有停歇的时候,哭累了就小声哭,嘤嘤噎噎,不累的时候就扯着嗓子大声嚎……
即便这样,四大伯也没打算同意,可是四大娘受不了了,她担心再不同意,三闺女会哭死,孩子好不容易长这么大,哭死不划算,于是才答应让她去上学。当然,这是几年后的事,不过偶尔想起来,我还真的很佩服那个老三,她真的很有勇气。
除了四大伯家两个女儿不上学,邻居二爷爷家两个女儿、有七个孩子的大伯家的四个女儿、有六个孩子的大伯家两个大女儿(另外两个小)、五大伯家一个女儿、最前面那个外姓人家四个女儿,我所列举的这些人,全都不上学。女孩不上学,已然是一种常态。
当母亲要送我上学的消息传出,胡同里立刻炸了锅。四大爷第一个反对:“闺女上学没用!你家里干活的人少,她最大,得让她帮家里干活。”
大娘更是毫不客气,她指着母亲的鼻子:“就你能!就你知道上学中用。那么多上学的人,哪一个吃国粮了?还不都一样。男孩还不行,恁闺女比人家强?”
五大娘这个平时谨言慎行的,为人实在,她也找到母亲:“弟媳妇,侄女上学这个事,你再想想。你家里不富裕,她干活能挣钱,上学是花钱,里里外外得差好多嘞!”
继父也不愿意让我去上学,可是因为我不是他亲生的,他不好意思公开发表自己的意见。只要是看到有人数说反对母亲,他就好像找到了同盟,总是无声地站在旁边表示支持。
也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啦,好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让我上学,别人说什么,丝毫动摇不了她的念头。
母亲这样做,让我突然变成一个另类,原先在一起玩的小伙伴,竟找不到一个做伴的人,这让倍感孤独。
好在母亲告诉我,前街有一个女孩,和我同岁,她也去上学,我俩可以做伴。这让我的心稍稍平静了一些,尽管和那个女孩不是特别熟,但至少我们认识。
于是我跑到前街去找她,她叫三妮,因为上面两个姐姐,三妮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名字。我俩一见面,还没等我开口,她就说:“你也要上学吗?这样咱俩可以做伴。”我点了点头,看得出她也很高兴。
这个三妮的父母有五个孩子,四个女儿,最小的是儿子。她的父亲和一般人不一样,只要孩子到了上学的年纪,他都会把她们送到学校。三妮的两个姐姐都上学,她大姐当时已读了初中,听说成绩还很好。所以三妮到了年龄,很自然地就要上学。
到了去学校报名的时间,母亲抱着弟弟,三妮的母亲抱着她的小儿子,我和三妮跟着她们后面,一行人就去了村东面的小学校。
那是吃过午饭的晌午,天气很热,树上的知了在拼命地叫着,等我们到学校时,那里已经有了很多人,都是给孩子报名的。
两排土墙的瓦房中间,这里三个,那里两个,全是站着或蹲着的农民。有的说:“年年这时候都有给孩子报名上学的,这么多年也没见一个考上大学的。”
还有的说:“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你不让他上,就怕孩子大了怨咱。”
又一个接了话:“你看吧,上不上一个样。地里该种都种,该收都收,也没见上学的比不上学的地里多打粮食。”
村西的一个年轻人说:“上学的好处还是有,比如买瓶子农药,上过学的人一看就知道一桶水里兑多少,没上过学的还得问别人。”
一个抽着旱烟袋的老头说:“问一句也就知道了,这一句顶你上十年学。”
这时三妮的母亲不愿意了:“都说上学没用,难道让孩子跟咱一样,两腿插在泥地里一辈子吗?”
她的话音落下,没有人接话,因为大家都知道,她两口子让所有的孩子上学,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校长也在院子里,一个裤腿挽在膝盖上面,两脚泥,估计他也是刚干完地里的活,大家议论纷纷,他也不接话,只是笑呵呵地站在那里。
母亲什么也没说,把我的名字说给校长,校长在小本本上记了下来,就算报名成功了。我们一行人就从学校出来,回了家。
记得到家后,母亲给我说:“上学就得好好学习,只要你愿意上,娘砸锅卖铁也供你。”那时候,我对母亲的话似懂非懂,只是隐约中觉得她的决心很大,我只能点点头,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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