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课堂》是王安忆2004年进入复旦大学中文系后渐渐累积起来的课堂讲义。也有在香港岭南大学中文系教学写作课的讲稿。都非常生动具体。我佩服一个作家能把作品分析得头头是道。
抱着这种心情,也抱着对小说究竟是什么的心态,我读了这本书。说实话有一些惊喜,今分享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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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说的异质性
小说不同于现实,小说又来源于现实,它的精神内核是现实的。小说有机会在现实常态中表现异质人物,也就是这些异质性使得小说成为小说而不是纯粹生活的描摹。
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在《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后来译为《美国讲稿》)中说,
“我们生活在没完没了的倾盆大雨的形象之中。最强有力的传播媒介把世界转化成为形象,并且通过魔镜的奇异而杂乱的变化大大地增加这个世界的形象。然而,这些形象被剥去了内在的必要性,不能够使每一种形象成为一种形式,一种内容,不能受到注意,不能成为某种意义的来源”。
翻译下就是:现实世界因为缺乏形式,无法将潜在的意义呈现出来,而文学则可能赋予现实形式,这也是文学的任务。
作者分别从时间、空间、人讲了小说的异质。
小说的时间是另一种形态,可能比自然时间长,容纳超乎寻常的情节和细节;它也可能比自然时间短,冗长的过程只在一瞬间。
空间,本质是客观的。要在空间里实现主观性,最好的途径是赋予人的气息:性格、感情、活动、生活。记忆是最贴近时间的形态、性质,是叙述的最好载体,它非常合理地将空间转化为时间、客观转为主观,让疏离的存在充盈人性。比如《安娜卡列尼娜》里安娜与沃伦斯基相遇的车站,她在车站遇到的养路工人被轧死的事故,车站所代表的工业文明对人类的无形压榨,那种蛮荒的力量,这都是空间的隐喻。
小说中异质的人,我的理解是有性格的,特立独行的,在人群中如此不同的。作者举了在美食广场吃饭时候,看到餐厅门口立着大卡通娃娃,服务员全都忙得脚不沾地。这时候一个小姑娘却在百忙之中在娃娃跟前站定,摸了一下娃娃的头。这说明她就是一个异质的人。小说要描写的就是那些天赋异禀的人或者从平常人中归纳出的不凡性格的人。总之,小说的任务是描述“生活应该怎么样”,而不是“生活是怎么样”的。至少在作者看来如此。
二、虚构与非虚构
写小说《断背山》的女作家安妮普鲁克斯,在讲述《断背山》写作和它被拍成电影的过程。其中一个细节耐人寻味。她说她之前做了一个调查----“我和一位羊倌谈话,以便确认我所描写的20世纪60年代早期,可以有一对白人牧童看护牧群,这一点是符合历史事实的”。因为在六十年代,同性恋会被人,甚至自己的亲人活活打死!而且如果不是白人的话,那故事可能又是另一个走向了。
为什么她会如此看重这一点,因为虚构也是需要内在的逻辑的,这个逻辑一定是可能实现的,虽然最后我们要达到的是一个不可能的东西。
三、小说的当下处境
小说在当下也是被过度消费的。在这样一个过度消费的时代,小说的材质,即语言文字、情节故事都受到很大损伤。
这里作者谈到了很有趣的一个问题,也即原始的生计问题。人类是如何处理生存问题的,仓廪实而知礼仪,这绝对是小说或者说现实中不可避免的问题。只有贵族才会去讨论精神问题,普通人最先要面对的就是生计。在托尔斯泰的著作里,当人物没有精神出路的时候,他会为他们设计到劳动、到生计里去找出路。
贵族是衣食生计天然解决的一群人,他们可以专享精神生活,完全脱离饮食男女,专心去考虑精神的价值问题。而专思的时候很容易走入虚无,因为它没有实际的东西。
作者还举了《包法利夫人》、《红楼梦》的例子,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王朔《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例子。四个人为逃避生计所做的营生最后反过来让他们付出了更多的代价。他们本来是为追求精神生活,追求精神价值,但生计让他们支出的恰是精神的成本。他们的精神最终走了下坡路,越来越变形,越来越龌龊。每个人都要讨生活,讨生活的方式不同,由此阐发的精神也不同。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不管要解决什么样的精神追求,最先要直面的就是生存。虽然有的人很幸运不需要去面对这些问题,但一个人的幸运并不代表大多数。
读这本书还有一个收获就是让我读了很多故事,比如阿加莎的小说,作者已经读了她的70%的作品,那是十年前了,现在估计都读完了吧。好的作家都爱阿加莎,比如三毛,比如张爱玲。有人说王安忆是张爱玲后又一人,虽然作者自己不认同,因为爱玲是冷眼看世界,所以会有《金锁记》如此刻入骨髓的悲凉。但是王安忆还是比较热爱生活的。如果说有什么相像之处,至少在读书的这点品味上二人是一致的。
除了收获故事外,更多的我因为她和她所讲述的故事对上海这个城市有了全新的认识和理解,这倒是我没想到的。可能与她分享的故事有关。上海能让人回忆的就是外滩和黄浦江,外白渡桥和世贸大厦了。还有南京路淮海路以及人民公园。这个城市最为辉煌的就是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东方巴黎,最纸醉金迷的充满流言与传奇的大上海,大时代。这仅有的历史像一阵旋风刮过又留存了一些遗迹供后人缅怀凭吊。
《生逢1966》,讲述上海小市民在文革时候的时候。那小弄堂里每个人的人生都如此复杂,但是时代的浪潮裹挟着,他们却能够做到不浮沉,即使身在底层依然不会堕落到更低。这里面有小恶小善的存在,忽然就记起了为保卫《傅雷家书》手稿而害的自己终身未嫁的(至少婚姻受了一些影响)一个上海姑娘。上海人,上海市民,上海的小市民精神,强悍坚韧,真的让人不容易懂。
《五妹妹的女儿房》,小说写的是五妹妹的奋斗史,她是一个普通的没有遗产的市民,她的奋斗目标亦只是在她生活的城市立足、生存、繁衍。这本小说的分享让我看到上海住房问题的一部分前世今生,从普通市民的生活看去,的确是沧桑巨变。在革命中失去老房子,家族生活一再堕落,从中产阶级跌为市井,居住在人口稠密的弄堂。失去小亭子间自己的婚房,嫁到棚户区。但是理性让她的生活没有一再跌下去,在日常的婚姻生活中事态恶化前总能说一句“对不起”。面对生活的挫伤,虽然颓废依然理性。
作者这样说到,“他们都是这城市里卑微的市民,他们的奋斗也是微如草芥,蚂蚁搬家式的,不可不畏艰苦卓绝”。直到幸运终于降临棚户区改造他们搬迁。表面看这是一个几乎,宏观看是这个城市最广大普遍的阶层付出牺牲与奋斗之下,推进了生活。新房在浦东,昔日的乡村。五妹妹离开城市的中心越来越远,可她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中产阶级在扩大,上层的跌落下来,下层对的挣扎上去,在逐渐庞大的中层群落,实现着平等的观念,这就市民阶层的含义。
《城市生活》比较悲凉,是讲物欲。“在这个巨大无比的物质世界里,就是这样一回合一回合地碾压着盲目的人,好像巨人碾压虫蚁”。作者给这物质世界的命名就是“城市生活”。
从这一个个的故事里,你不仅看到人性的挣扎,更多的是时代变迁对人精神的塑造。
有天半夜醒来,随手翻起了王安忆的《小说课堂》,里面讲到小说的趣味,提到了美国作家斯坦利.艾林的《本店招牌菜》。作为一个吃货我立刻被吸引,然后在网上找到了这篇小说的电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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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头是讲一位上司要带他一个下属去一个类似深夜食堂的名不见经传的只有熟客知道的餐馆吃饭,说是餐馆地方却狭隘,仅容8到10人。顾客都互不相识,也不能点餐,主厨做什么客人就吃什么。这让我想起了前几年北京很流行的“我有饭”。也是一群陌生人在一起吃饭,是新时代交友放松拓展生活边际圈的一种很好的方式。我据此认识了不少饭友。
迫不及待看下去,却被其中的惊恐元素吓得睡不着了。从半夜三点熬到五点,快六点才迷迷糊糊睡着了。然后起床送孩子上学。但是那个故事却留在脑海中久久不能忘却。有兴趣的同学可自行百度,就不剧透了。
“吃货只关注吃,不断刺激食欲,吃得越多越满足;然而美食家的本质却是崇尚简单。比如披着朴素的希顿古装 品尝一颗热橄榄的古希腊人;或是在简陋的房中欣赏一枝花茎的弯曲弧度的日本人——他们才算真正的美食家。”
把这段话发到朋友圈,有热爱美食的老饕回应说,这样的人不算美食家。“吃什么都好,在哪里都能吃好,注意力不被干扰的,才算美食家。但凡是能被称为“家”的,都是能在自己所热爱的领域做到“一心当下”的。
好一个“一心当下”,凡是大家必能沉潜。
这也是我读这本书带来的小插曲吧。希望不管做什么事情,我们也能真正“一心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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