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远顶着一个精明干练的头,把各种违纪的事都做了。我每天坐在座位上看着陆和老师、同学上演一幕幕对立的闹剧,我看见一些人恨铁不成钢,一些人落井下石,还有一些人围着看热闹。我不参与,只是他用罢课抗议英语老师,我很体贴在放学等同学走了,去他的位子给他解答试卷上的问题,我们依然是东聊西扯的学习模式,有的时候我会对他说:“陆景远,你这样有意思吗?上课不学下课又这么用功,真是有病!”
他冲我翻白眼,我用试卷丢他的脸。
陆景远虽然还闹腾,但是已经是和老师同学闹闹了,不知道他还打不打架,但是至少没添新伤。估计是他不理杨柳了,我有一次还被杨柳堵了,看见她和几个女孩,还真怕她们打我。但是我仍镇定自若往前总,杨柳拉住我问:“你不许缠着景远!”
我甩开她的手,增加气势似的冷笑一声,嘲讽地看着她:“你这样的女生就是可悲,喜欢陆景远就希望他和你一样堕落,现在他回到他优秀的朋友行列,你又开始想尽办法让他差劲,你真的很搞笑,明明知道这是陆景远的决定,还以为是谁怎么说了他,陆景远,他怎么样,谁说都没用,他有自己的主张,你怎么样或我怎么样都没用。你要真喜欢他,我劝你尊重他的选择,别弄乱七八糟的事出来,遭烦!而且我没有缠着陆景远,我们是好朋友。你才是缠着陆景远的人。让开,我要回去,下次再烦我我就不客气了!”
我不卑不亢大步朝家走去,还以为今天要挨打呢,谁知道这些霸道的坏女孩,其实也是小女孩,能坏成什么样?黑黑脸她们也心虚!
有一天,我继续去给他补课,陆景远说:“你会炒菜吗?”
我点头。
“教我!”我们都是平头老百姓,他对我颐指气使的语气却永远不变。
“行,咱们得先去买点菜,下午的话,要去菜市场,超市的菜可不怎么新鲜。”
“恩。”
“那你得拜我为师啊!”
“不!”
我只得冲他不满撅了撅嘴,他根本没看我,只是拣出带回去看的书本。我自讨没趣,乖巧地跟在他后面,走出校门,我便问:“陆景远,你的自行车勒?”
“放在学校车棚里被人戳了好几次胎,我就卖了。”他自嘲笑笑,“想不到我这么不招人待见,他们大概就觉得陆景远不是陆县长的公子就比他们卑贱了,哼,本少爷懒得跟他们一般计较。”
我们俩就这样沉默走着,陆景远看着前面走着,我在他身边走着。陆景远的眼睛很漂亮,大大的,圆圆的,应该是一双女孩的眼睛,有点柔美,明明这双眼睛给他的帅气增加了不少分,但是,他总喜欢用不那么雅观的不友好眼神去弱化眼睛的魅力,而现在他好像在入神地思考什么事,在他和我说话的时候都不正眼瞧我,更别说现在思考沉默的时候了,这样的眼睛就像月光下的潭水忽然一片乌云往月亮上飘过,黯然。
“怎么走啊?”
“啊?你跟我走吧!”
走到菜市场的门口陆公子就开始皱眉了,一副嫌弃,懊恼的样子,我幸灾乐祸道:“陆景远,菜市场的鸡毛味还可以吧?”
他不高兴瞥了我一眼,我不依不饶道:“看着点脚下哦,待会别把白鞋给弄脏了,水坑什么的看着点。”
等我们买好菜,陆景远几乎是狂奔出来的。我跟在他后面愤愤地说:“知道民生疾苦了吧!”他十分不开心别过脸去。
我忽然低头似乎自言自语:“我曾经就像刚刚那个女孩一样卖过菜。”
陆景远惊讶叫了句:“什么!”
我惨淡笑笑,像讲故事一样自顾自讲着:“陆景远,很惊讶吗?你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个被生活的苦难袭击过吗?那时候我爸妈在外地混得不太好,家里忽然拮据起来,奶奶为了给家里补贴点家用,就把种的菜拿到集市去卖,我们家离集市还有四十分钟脚程,我们没有自行车,我和清清每个人提一个篮子,奶奶挑着,有时候天还没亮,好冷,我和清清脸冻得通红,戴着手套都觉得冷,流着鼻涕,但愿没掉到菜上,挺恶心的。陆景远,不要觉得你现在的生活很糟糕,只是落入凡尘而已,大家都在过这种生活!”
我忽然觉得自己好伟大,走在陆景远前面。可是——
“陆公子,你家怎么走?”
陆景远面无表情在前面带路,我继续想我的事:在那些日子里,我明白是因为家境,我总是很勉强,我一点都不喜欢人家挑三拣四的样子,我也学不来大声吆喝,我总是有一种屈辱感。虽然自力更生是一件很光荣的事,但我就是学不来像清清一样无所谓,怎么吸引人怎么吆喝,也许正如清清说的,书呆子就是清高。有一天我在小声吆喝时,一个男同学和奶奶来买菜吧,他也是像陆景远一样,嫌弃皱眉,虽然在学校我都不会正眼瞧他,可是,我忽然就觉得自己比他矮一截,我希望他别在我们的摊位停下,但是,他奶奶还是在我们这挑拣菜。他认出我来了,我尴尬极了,为了维持自己优等生的体面,我尽量自然和他打招呼,亲热帮他奶奶挑拣。接下来的一天我都不开心,我甚至害怕去学校,害怕他告诉别人,优等生宋洛水在集市卖菜。当我硬着头皮去学校,竟然在抽屉发现一封情书,男孩说:“你尊重老人的样子让我深深爱上了你。”我像是报复一般把他交给班主任。这封情书让我觉得他抓住我的把柄威胁我的意味,这样的威胁只会让我厌恶。男孩后来还不依不饶喜欢我挺久,我为这个告了他好几次状,他后来号召他的弟兄帮他,所以有好长一段时间,我走在学校,总能听见有人说:“宋洛水是那谁的老婆!”。当然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校方在我的控诉下给他记了大过一次。其实,自始至终我都害怕他以泄露我在集市卖菜的事来威胁我,他越高调喜欢我我就越觉得害怕,他受到的惩罚也越重。可是直到我转学,我听见的始终是他喜欢我,而没有其他的。十三四岁的大孩子懂什么威胁!我有点愧疚了,其实你看陆景远,他从来就是送来就收,绝不泄露女孩的心事,我这样做真的是不厚道!不过这样倒是震慑了我们学校那股蠢蠢欲动的少男们,我打那以后就很少收到情书了。
“到了!”我听见陆景远的声音从思绪中醒过来,他拿出钥匙开门。
这有点像我们租房的格局,只是有点乱,有些东西还是打包放在客厅,轮到我皱眉头了。
“我妈的一个牌友让我们暂住了,真的没想到,最后还是这帮我最不待见的人最义气!”
“要我帮你收拾一下客厅吗?又脏又乱的!”
“不要!你就教我炒菜煮饭吧!我妈忙我爸的事都快忘了我这个饭都吃不上的儿子了!”
在学校里,我问陆景远题目时,能被他怼到天花板上,第一次角色互换,我想终于可以报仇了,可是,他认真严肃地学着,没有一点不正经,我甚至有一种临死将生平绝学传授给器重弟子的感觉。他紧盯着锅,高度集中,一丝不苟认真询问我:“先放这个和先放这个有什么差别”、“怎么才知道菜熟了”“盐按什么标准放”……我们一句多余的闲话都没讲。果然,当问题上升到温饱层面,人的态度会发生明显改变。
直到他的处女菜肴出锅,凝重的气氛才缓和点,他很尊师重道要我先尝尝,我每碗都吃了一口,我发现陆景远的菜比我做的好吃,难道这也跟智商有关?
“不错,为师可以放心去了!”
“把筷子给我,我尝尝。”
“有口水,你自己去拿一双。”
正当我和陆景远每人拿一双筷子对桌上的菜指指点点时,我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我把筷子放在桌上,拘谨不安站着。
陆夫人扫了我一眼,就只看着她若无其事已经盛饭在吃的儿子,傲慢严厉地说:“早跟你说过,别带那些乱七八糟的同学回家,我们家跟别家不同。”
陆景远不满叫了句:“妈!”
陆夫人瞧了我一眼,毫不客气对我说:“同学,不好意思,你回去吧。”
陆景远走过来,对我说:“你回去吧今天,谢谢!”
他只把我送到门口,说了句:“慢走,不送!”就真的不送,把门一关,留我在门口气急败坏,本来想踢门的,可是一想到他家长疲惫仍不忘高傲冷漠的神情就怯了。
我是个路痴,在转得晕头转向才找到回家的路。
“你家长在家,今天不和你一般计较!” “陆景远,有什么样的家长就有什么样的孩子!”……
即使我回家的路上一直骂骂咧咧,我仍介怀陆景远毫不留情把我请出去,冷冷的铁门让我超生气,对于陆景远,我没有掏心掏肺,但至少还是蛮厚道的。同时我又不想让陆景远知道我这样小肚鸡肠生闷气,我仍是在放学给他讲英语题目,几天后,我们激烈地吵了一架,真真正正吵架了。
我看着他现在冲我发火,想到他把我弄去后面坐,骂我贱,撞我的肩膀,无情把我请出去,我也管不了什么了,含泪委屈冲他嚷:“凭什么大家都得惯着你啊!凭什么你就冲我发火!”
我嚷完就开始掉眼泪,珠子一样地掉,也不嚎啕大哭,也不柔弱可怜,就是倔强地看着他哭。十五岁,泪水不那么珍贵,情绪一波动就掉眼泪。我只是愣愣看着陆景远默默掉眼泪,他只是一动不动看我掉眼泪,我自己用手背抹掉眼泪,这么傻的场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
那时候,我的逻辑就是:陆景远,你不喜欢我,凭什么欺负我!
我一哭他就没脾气了,他嘟嚷:“吵不赢就吵不赢嘛,哭什么?”
“宋洛水,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
“洛洛小姐,我错了。”
“宋洛洛,你别哭了。”
我根本就就不打算原谅他,他根本就没有道歉的诚心,你就做了这么一件对不起我的事啊!
陆景远彻底没辙了,只能往我手里塞纸巾,我生气不接。他拿着纸巾帮我擦脸,我惊讶停下不哭。
“嘿,这管用!”
管用你个大头鬼啊,我扯过纸巾自己擦眼泪。我干脆爽快地哭一场,陆景远把凳子拉过来坐在一边撑着头看着我哭,开始还哄着我别哭,不过男孩子好像不太懂安慰女生,他越说,我越觉得他成心想让我继续哭。我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委屈。陆景远欺负我,清清和杨柳好也不和我玩,奶奶总是买清清喜欢的菜,又有男生在背后说我单恋陆景远,老师说我钻牛角尖,女生在厕所说我讨好老师,快中考了爸爸还在和我说考不到一中不让读书的事了……
我从来都扬着头,把这些甩在身后,可是我在意,听见别人说我坏话我也会觉得自己不受大家欢迎。
陆景远一手撑头,一手转笔,他不说话了,就只有笔转落掉到书上或者是地上的声音以及我逐渐偃旗息鼓的哭泣声。
我终于不哭了,我还以为陆景远一定会好好奚落我一番,他没有,只是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洛洛,走吧,回去吧。”
陆景远很客气把我送到我们分头走的路口,然后我咬牙切齿看着他趾高气扬先行一步的背影,往我的方向多走几步,转个身往你家方向走,这叫送我回家?混蛋,我还目送你呢!
“陆景远,你混蛋!”
陆景远不以为意,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头也不回,嘴里吹着欢快的小调,迈着悠扬的步子,往回家的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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