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凯斯》篇中引用索伦的话说,“我愿意变老,学习更多的东西。”
这句话也可以写为,“我愿意变老,认识更多可爱的事物。”
无论我愿意与否,我都在变老。
我的外婆家在农村,小的时候,我经常去。很奇怪的是,印象最深刻的,是路。去的路和回的路。我有时候不是很能分清楚,去和回。如果我离开外婆家是回的话,那么后来,我又在哪里呢?
去外婆家的路,很长,路上会经过一段弯弯的拱桥,看见高高的土墙,外婆说,墙洞里住着小麻雀。在我们都走不动,外婆把背篓放在土埂上休息的时候,就可以看见路边荆棘丛中灯笼一样的小红果,还有一个池塘,树的影子,在午后,安安静静地投在湖面上,一只水鸟掠过。
外婆的家在土地上,她的一生也和土地分不开。晚年搬到城里来住,门前的工地荒废了两三年,她连忙在上面种上玉米和豌豆。我去采豆尖,外婆大笑起来,说,“我的大憨宝,怎么掐那么长,只要顶上一点呀”。我掐那么长,因为我在菜市场看到的豆尖都是这样。可外婆给我吃的豆尖,只有两片芽叶。我小的时候,在外婆种的田里,摘过茄子,修过玉米,还捡过土豆。也在太阳下,百无聊赖地玩过土块,看他们锄地,第一次认识锄头,我想我一定自告奋勇地要求使用过。这些,就是我所认识的土地。若干年以后,我在梵高的画册里看到一幅画。画的是夕阳时分的土地和房屋。暮色沉沉,土地,很多块,色彩斑斓。竖立的土墙,三角形的顶,很深的棕褐色。我以为是我又顽皮地翻过了那一座拱桥,看到了那路边的房屋。墙洞里,还有小麻雀吗?我突然明白,我小的时候,走过的那些土地,原来,都是彩色的,发光的。我在那幅画中,徘徊了很长,很长时间,因为那个时候,外婆已经去世了。
无论我意愿与否,我都在变老。有时候,人老了,需要不那么真切地,看这一个世界。晴光下和雨雾中的城市,哪一个更真实呢?不需要那么清楚地看,因为有时,不免需要一个梦,一个遥远的,归乡的梦,也可以,不熟悉的,一个遥远的,流浪的梦。我老了,需要很多很多的梦。
倪云林有一首诗:清夜焚香生远心,空斋对雪独鸣琴。数日雪消寒已过,一壶花里听春禽。
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所得的夜晚,没有一个夜晚,不是清夜。只是我们心近,心热了。我们需要艺术,是因为需要焚香,一片馨香中,心远,寻己。空斋对雪独鸣琴,雪是冷的,琴是素的,那些遗落在远世界,静世界中的,我们已知的和我们未知的,我们自己的身体,灵魂的碎片,需要我们去寻。用一颗,远了凡尘的近心,冷了欲望的热心。
今日雪消寒已过,我离了那过去,便一日老过一日,雪会更大,寒会更深,所以求那一壶花,不可离,听春禽。
认识更多可爱的事物,好,我可以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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