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溜溜山
两溜溜山
三溜溜山
脚户哥下了四川
今个子牵
明个子牵
每日里牵
夜夜晚夕里梦见
脚踩上大路
心想着你
心想着你
喝油都不长肉了
《下四川》河湟花儿“脚户令”
河湟花儿“脚户令”《下四川》,讲西北“脚户哥”要出远门“下四川”,与心上人分别之事。
歌词平实得不能再平实,给人的情感冲击力也直接得不能再直接。
“一溜溜山,两溜溜山,三溜溜山……”
看起来毫无营养的三个短句。但当我们的眼睛跟着句子走下去时,我们能看到镜头从近处的山石土木拉长到远方的山脊轮廓线、再拉长到更远方的看不见的山岭。我们的耳边也跟着听到近处的脚步声、远处的长鞭声、更远处的风声和云雾移动的声音。
像这样“景愈远而情愈深”的意境,古诗词中常有:
“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试想一下,“孤帆”一句,如果改成这样:
“一道水流,两道水流,三道水流,眼见我老铁下了扬州。”
这样,画面的文人意境会瞬间瓦解,但是其中的运动感和冲击力会不会更大?
而这样“毫无营养”的意象罗列,在中国的文学作品中也极其常见:
“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东边一棵杨柳树,南边一棵杨柳树。西边一棵杨柳树,北边一棵杨柳树。任你柳丝千万条,怎么系得行人住?”
如果把“东边一棵”诗的“废话”去掉,就是:
“树真多,我不看!”
意境全无。
同理,把《下四川》歌词里“废话”去掉:
“山真多,你走了。”
情感尽失。
文学的智慧,在文人笔下,也在乡间的歌里。
再说说这段的量词“溜”。
为什么不是“一座座山”、“一道道山”、“一片片山”,非得是“一溜溜山”?
西北的山,不是青藏高原的山连山,也不是湘西黔东南挺拔险峻的山,而是一条一条地排开,有着非常明显的山际线,远处看的确是“一溜溜”地排列。
我们绞尽脑汁都想不到的精准的词,也许都在民间能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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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个子牵,明个子牵,每日里牵,夜夜晚夕里梦见”,这段词唱出来,语句太简单了,简单到直戳到最感人的点,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当一个人能讲出“今天想你,明天想你,天天想你,每晚都梦见你”,而说不出更具体的内容,这可能是在爱里唯一能说出的话——说不出“想你”什么,也说不出想要你做什么,只是“想你”。
如果非要问“怎么想”,这个问题从深度上没法回答,最深沉的思念用“很想非常想极其想想的要死了”都形容不了;从广度上也没法回答,“想你的一切想你整个人”,可是“一切”“整个人”之外还有更多的内涵无法表达;从具体的方面回答,就更没有可能性,因为能说出具体思念什么,就证明还有不思念的地方。
所以只能用时间来铺陈爱的层次,“今个子”“明个子”“每日里”“夜夜晚夕里”。
同样在文学作品里,描写爱情最感人的语句,大多是在描写距离和程度,而最深沉的语句,都是在描写时间。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人类的感情是共通的,无论是文人的诗词还是民间的歌词。当爱冠以时间,它可能不撕心裂肺,但它一定爱得深沉。
“脚踩上大路,心想着你”,这句词最耐人寻味的是“大路”。为什么不能是“小路”?
想想画面,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走着一个人说着思念,这只能是闺怨。而大路的画面感就开阔得多,一条通天大道上,走着一个小小的人,整条路只有一个人,孤独感会极其强烈。
另外,脚户走的路一般都是山路小道,当他能走在“大路”上,说明他可能要走到一个比较繁荣的村庄。此时他不去观察路上的景致路上的人,而只想着心上人,可见思念至深。
“喝油都不长肉了”
整首歌词最震撼人心的一句。心里的思念能反应到身体见瘦,这思念要有多强烈。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唉。
整首歌词没说爱,但句句都是爱,每一个字里都是爱。单是分析很难分享出这首歌词给人的巨大震撼,我也只能言之及此。个中滋味,还凭各位体会。
附文中所引用文学作品出处及其作者(以出现先后为序):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李白
《赋得古原草送别》白居易
《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岑参
《秋夜》鲁迅
《无题(东边一棵杨柳树)》传为纪晓岚
《长恨歌》白居易
《江城子》苏轼
《鹊桥仙》秦观
《蝶恋花》柳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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