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史铁生是从初中课文《我与地坛》开始的。课文中的他刚瘫痪,对母亲提到从前脚踩杨花的回忆相当敏感。他的反应刺痛了母亲的心,也引起我对史铁生的留意。
之所以对这个情节印象深刻,可能有两方面的原因。杨花本不是被大众熟知的木本花卉。杨花太过卑微,在很多人看来根本算不得花。生于农村的我,在小时候常常踩着毛毛虫一样的杨花,跳跃、游戏。杨花存在于我斑驳陆离的记忆里,存在于幼时有些腥味的泥土和春天泛青的麦苗里。当在课文里出现再普通不过的扬花时,引起了我的共鸣。
而另一个原因,则出于母亲和我当时的状态。可能年轻气盛的时候总免不了跟父母产生矛盾。叛逆期的我也一样。读到课文里的史铁生,发觉他不像其他作家那样永远谦卑敬爱地面对长者。我似乎在“名人”身上看到了我等俗人的影子,有一种幻灭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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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十多年后的今天,重读史铁生的文集《我与地坛》,从开篇第一章《我与地坛》到结尾最后一章《扶轮问路》,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年幼无知,重新读懂了史铁生的精神世界和他所思考的哲学问题。
瘫痪后的他敏感多疑,自卑又有着强大的自尊。在地坛的日子里,他一次次与之对话。他其实是在反思,在与自己的内心对话。这些对话,让他重新思考人性、欲望和恐慌之间的关系,而他的内心也渐渐趋于平和。于是才有“时间不早了,可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一刻也不想离开你,可时间毕竟不早了”这样柔情的句子。
与自己和解,是每个人都必经的心路历程。史铁生慢慢接受了残疾的自己,在朋友的协助下开始以新的姿态面对人生,开始有“人活一天就不要白活,慢慢地去做一些事,于是慢慢地有了活的性质和价值感”这样的感悟。死并不难,每个人最终都会死。活下去才是本领!联想到自己,我也曾被生活困顿折磨,一度产生轻生的念头,幸好我后来在朦胧中脱离了这样的执念。读史铁生的文字,让我也得以回故那段艰难的岁月。
从21岁到38岁,从几度寻死到对生命重新认识,命运捉弄下的生死纠缠里,史铁生开始用调侃的态度面对残酷的生命。他前期的文字,把尖锐刻薄藏在平淡里,努力做出坚强的姿态;而后期的文字,则把诙谐调侃隐匿在行文中,心态更放松。他说“童话的缺憾不在于它太美,而在于它必要走进一个更为繁杂且严酷的世界,那时只怕它太娇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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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地坛》的《合欢树》一文,让我重新认识了家乡的合欢树。这种树很卑微,从前高中校门口小花园里有两棵,开着毛茸茸的小小的粉色的花。每开一次,就唤起我对史铁生的记忆,开完三次,我便离开了高中校园,从此很少见到。史铁生瘫痪后,母亲小心翼翼地说,不如试着写小说吧。我的母亲也曾这样问过我话。母亲喜欢读书,却因为外力而没能完成学业,放弃了钟爱的书本,忙碌着撑起一个家。
幸运的是,我生于90年代,母亲尚健在。如今网络发达经济发展,母亲阅读的爱好终于得到了满足,而他的母亲……他这样说“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我闭上眼睛,想: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很久很久,迷迷糊糊的,我听到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叫她回去。’我似乎得到一点安慰,睁开眼睛,看见风正从树枝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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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铁生还站在上帝的角度,对自己的命运进行重新设定——假使生在知识文化家庭,拥有健康体格和俊美身材,前半生顺利读书顺利恋爱,后半生娶妻生子,到最后却也逃不过平凡的一生,被死神召唤。前半生的运气,后半生总是要还回来才能平衡的。所以健康的,残疾的,美丽的,丑陋的,顺利的与不顺的,都放平心态,接受命运的安排,不要跟身体过不去,经营灵魂才是。他说“绕了一圈,还是回到开头,我看出来了,我们的设计只能这样,我不知道怎么办了,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上帝爱我!我们的设计只剩这句话了,也许从来就只有一句话吧”。
写《扶轮问路》时,他已经在轮椅上度过了33个春秋。从悲观到顿悟,从求死到顺从,他的心历经千锤百炼:摇着轮椅在地坛里沉思,在电影院里享受片刻欢愉,在文字间经营着自己的精神世界;摇着轮椅进入爱情,去看清平湾,去领奖;摇着轮椅去看母亲的故居,猜想她年轻时的爱情故事;后来,他终于能在轮椅上看尽人间风景了。
他说,扶轮问路,分明是在暗示此一处陌生的地方,不过是心魂之旅的一处景观,一次际遇,未来的旅途一样还是无限之问。
轮椅伴随了他的大半生,囚禁住他的身体,却禁锢不了他的灵魂。扶轮问路,问的是漫漫人生之路该通往何处?《我与地坛》开篇时,他的生活没有头绪,陷入迷茫困顿;《扶轮问路》结束后,他终于理顺了自己的思考和感悟:太过安逸的前半生会造就窝囊懦弱的灵魂,太过顺利的前半生,会塑造脆弱无知的灵魂,太过复杂坎坷的前半生,又会完全打击生活的信心和希望。
生命中的苦痛和艰辛,就像菜里的盐,分量刚刚好,才能炒出一道鲜美的珍馐,才能练就一个坚强勇敢的灵魂。若生活出现迷津,不知道明天的路该如何走下去,不妨读读《我与地坛》,这是一本必须要静下心来去阅读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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