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节
公孙砚这夜又来了折桂宫。
我一脸为难:“皇上,臣妾的痔疮又犯了,不宜侍寝。”
行,朕还是打地铺。”
嗯呢。”
公孙砚从床头抱了被褥往地上铺,动作熟练地让人心疼。
我的父亲姜政是先皇亲封的护国大将军,两位兄长也在军中身处要职。老姜在战场上杀伐惯了,回朝后仍改不了那身粗犷的气质,行事很野,性子很冲,一般人不敢得罪他。
公孙砚年初登基时,老爹给太子妃的娘家人找了些错处,薛素宁因此只得了宁妃的位份。
不愧是我爹。
老爹缕着胡子说:“简简啊,皇后之位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我说:“不干。”
女儿就算嫁给地痞无赖,也不要进宫受那份委屈。”
除非长得特别帅。”
老姜尊重我的意见,中秋宫宴时带我进宫瞧瞧皇帝的样子,等啊等,皇帝还没来,我三杯两盏下肚,不胜酒力了。
醒来时,身边睡着一位绝色美男,一丝不挂。
我:“啊……!”
美男受惊,缓缓睁开混沌的双目,继而瞳孔蓦然变大。
我才发现自己也衣衫不整,跟美男抢床上的被子。
我骂骂咧咧:“你一个男的,遮什么遮?”
他面红耳赤:“你还看!不知羞!”
外面有人声,千钧一发之际,他夺了被子整个糊我身上,从头到脚包了起来。
黑暗中,他们跪拜“万岁”,我顿悟,原来是老姜的诡计。
我鬼鬼祟祟露出一双眼睛:“爹?”
剩下的便是我爹痛心疾首、精彩绝伦的演绎了,公孙砚不得不让我进宫,立我为妃,赐号“咖”字。
我问他:“‘咖’字何意?”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咖妃’,听起来得宠。”
可他嘴角不小心泄了笑意,些许渗人。
当初我爹设下那局,我是能躲过的,只要坚持躲在被子里不出来,谁敢质问皇帝。
我故意露脸的。
我迷上了那个男人——惊艳于他美好的脸蛋和肉体,感念他危急时刻先为我遮羞。
新婚前夜我太激动没睡着,册封当天又累得没了力气,我紧张兮兮地在折桂宫等待,一个巨大的呵欠后,决定先眯会儿。
一眯就眯到了第二天早晨。
我躺得四仰八叉,占据了整张床,身上仍穿着宽大的妃制礼服,好在头上的金钗步摇都被除了去。
我有起床气,开始哼哼唧唧:“宫里的人好没良心,也不帮我把衣服脱了,会不会伺候人。”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咖妃娘娘睡得跟猪一样,倒埋怨起朕来了。”
我垂死病中惊坐起,顺着声音的源头,找到了打地铺的人:“皇……皇上?”
公孙砚侧过身来,单手撑着头:“醒了?”
我连忙下床请罪,为了保护膝盖特意跪到他的褥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脸:“臣妾无礼,请皇上恕……阿嚏!”
空气中死一般的安静。
良久,公孙砚认命地抹了一把脸,拍拍我的肩,道:“爱妃真的……没把朕当外人。”
第2章节
但这事不能全赖我身上,我道:“臣妾昨晚没盖被子,着凉了。”
准备去洗脸的他顿住了脚步:“爱妃怪朕昨夜没给你盖被子?”
我不应声,目光悲愤地落在地铺上,他霸占了所有的被子,丝毫不顾我的冷暖。
那句诗怎么说来着?“我本将心向明月,明月照沟渠。”
公孙砚神色古怪地瞅我一眼,扶着腰往外走:“老德子,朕腰疼,下朝后传太医。”
他什么意思?
是我让他睡地板的吗?
睚眦必报的男人,白长了一副好脸蛋。
我掐腰气呼呼,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我不懂这点小事为什么能传得沸沸扬扬,不过是皇上腰疼了,咖妃受凉感冒了,大家看我的眼神透漏着诡异,太医也千叮万嘱,让我顾惜皇上的龙体。
一听这话我就急了,我说:“凭什么我要顾惜他,他不给我被子盖,我……”
小婵一把捂住我的嘴:“娘娘,别说了。”
公孙砚再来时,我先指床上,再指地上,说:“皇上,你先挑。”
公孙砚梗着一张脸:“都睡床不行吗?”
太医让臣妾顾惜龙体,不能过了病气给您。”我笑得一脸虚伪。
朕睡床。”
好嘞!”我甩飞绣鞋,敏捷地蹦到地铺上,我铺上了所有的被子,可软了,一床被子都没留给他。
他在空荡荡的床榻坐下,眼看我已经眉开眼笑地在地上躺好,朝外喊道:“小婵,拿被子进来。”
我笑不出来了。
我把被子拉过头顶,不愿看他得逞的嘴脸。
但是第二天我醒来时,却是在柔软的大床上,公孙砚已经去上朝了。
小婵替我分析:“陛下是在警告娘娘,不能把这事外传,免得落下苛待嫔妃的恶名。”
哼,他分明怕我爹。”
宫里只有我和薛素宁两个妃子,她经常来我这里,明则促进姐妹情谊,实则说话夹枪带棒,暗搓搓与我撕逼。
我斗不过公孙砚,不能再输给他的女人,特意让小婵买了好些宫斗类话本子,学习其中技巧。
我和公孙砚的床铺之争依然在继续。
起先是通过下五子棋这种方式,赢了的人睡床,再后来,他便与我谈起了条件。
给他做一顿饭,可领取睡床机会一次。
给他缝一个香包,可领取睡床机会一次。
陪他看两个时辰奏折,可领取睡床机会一次。
为了睡床,我牺牲良多。
我不明白这个皇帝到底是什么思路,可能被宁妃那种庸脂俗粉讨好惯了,就想来跟我斗斗嘴,图些新鲜感;也可能是雕花梨木拔步床睡惯了,想体会与大地亲近的感觉。
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优越的下颌线,还有那双别具风情的桃花眼,我时常会恍惚,当初选择进宫,不是为了睡了他吗?
可是他并不想跟我睡。
他喜欢打地铺。
宁妃认为我夺了她的宠爱,为了证明她比我优秀,约我下五子棋,赌注是谁输了,就给对方推一个时辰的秋千。
我信心满满地应了。
然后连输三把。
第3章节
简直无法相信,我跟公孙砚下棋都能下赢,宁妃比公孙砚的棋艺还要高?
宁妃高兴地龇牙咧嘴,已经让人去扎大秋千了。
咖妃妹妹,明天来御花园,我多叫上些人来观赏,那才有意思。”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我气得葵水都来了,整个人神色萎靡,茶饭不思。公孙砚为了让我有力气跟他斗嘴,不惜亲手喂我喝了一碗红糖桂花小圆子。
临睡时,他主动把床铺让给了我。
我说:“你果然真心喜欢睡地铺。”
他把我鬓边的发拨到耳后,俯身,突然凑近我的脸。
我急忙闭上眼睛,五官皱在一起,小心脏扑通扑通的,完全没意识到表情管理很失败。
良久,却什么都没等来,只看到他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墨色中衣露出玉白的颈,喉结微动,分外惑人。
爱妃主动亲朕一下好不好?”他语气暧昧。
我很想,但我要矜持。
亲一下,朕明天晋你为贵妃。”他继续抛出诱惑。
真的?”我两眼放光。
君无戏言。”
我毫不犹豫地亲了上去,嘴唇轻轻一碰就挪开,连忙把头低下去。
完事了?”
嗯。”我低着头,觉得嘴唇酥酥麻麻的,刚才那下如蜻蜓点水,没尝出滋味,好想再亲一口。
不解风情的男人却径直走向了他挚爱的地铺……
次日,当宁妃在秋千旁摆出声势浩大的场面时,收到了我被晋为贵妃的旨意。
她的脸色比脂粉还白,我穿着曳地团锦如意绣鸾贵妃宫装过去,小人得志地受了她的礼。
宁妃为表恭贺之意,给本贵妃推了一个小时秋千。
小婵说,根据话本子上的经验,宁妃肯定使阴招儿。
果然。
可怜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连自己心爱的男人都没睡上,宫斗啊、坏名声啊、少儿不宜的补品啊,所有得宠能引发的那些副作用,全部都找上门来了。
最先引起我警惕的尚宫局送来的香料,号称是皇上赏的。
我略懂医术,一下子便闻出里面的浓重麝香味,长期闻下去,即便日后承宠,怕是也怀不了孩子了。
最大的嫌疑人自然就是宁妃。
我去宁妃宫里坐了坐,交流了时下最流行的发型和衣服款式,镂空雕银熏香球里的香料燃完后,宫女添了一些,重新摆在靠近宁妃的案几旁。
离开时,小婵问:“娘娘,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宁妃宫里燃着的香料与我的一模一样,也有巨量麝香。
可是放眼整个皇宫,除了一帝二妃,没有其他主子了。
公孙砚是先皇的三皇子,前太子公孙甫离奇身亡后,公孙砚才被立为太子。
当初先皇把薛素宁赐给他,他十分不愿,扬言早已情有所钟,可他却死活不说那女子的名字,先皇大怒一场,硬是逼他把薛素宁娶了。
他不喜欢薛素宁,不想让她生孩子,倒也说得过去。
可我仍不肯相信是公孙砚干的,他是那么……那么帅的一个人,怎么可以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伤害女孩子。
第4章节
直到去龙涎宫送糕点时,听到公孙砚对老德子说:“把香料换了吧,别引起她的注意。”
我险些没站稳。
点心最终喂了狗。
他早已情有所钟,对我摆出夜夜宠幸的做派,既能迷惑我爹的双眼,又让我沾了一身骚。
他睡了这么久的地铺,原来是怕我怀孕。
我苦笑,权臣重将之女,竟敢向皇帝奢求真心?
公孙砚再来时,我看他的眼神多了悲凉,他哪会顾及我眼底的哀伤,只会以为我闻足了药味,难以怀孕了,竟然想跟我一起睡。
那个葵水……算日子也该结束了吧?”他牵着我的手说。
但是,臣妾长痔疮了。”
倒是能做,但是影响体验。”我理直气壮。
他让我伤透了心,我不在乎对他说出恶心的话,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穿上漂亮的衣服,无论多晚都假装不困,笑脸相迎地与他斗嘴。
公孙砚嘴角抽了抽,默默在地上铺起被褥。
望着他的背影,我内心止不住地悲伤难过,但又觉得脊背发凉。自古以来,帝王自诩凌驾于万人之上,若肯伏微做低,定是藏了卧薪尝胆的念头,将来小狗崽子成了狼,咬起人来骨头都不剩。
老姜来看我,我说:“爹啊,后宫不好混,能跟你回去不?”
这不是你倒贴人家的时候了?”他一副怒我不争的嘴脸。
我哪倒贴了?”
我早就说过,只要你想进宫,就凭你这容貌,就凭咱这家庭条件,那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嘛,犯不着急不可耐地跑人家床上……”
不是你安排的?”
我们都陷入了沉默。
离开时,他只暗示了一句:“旁人给你下药容易,谁敢给皇上下药?”
细思极恐。
难道一切都是公孙砚的自导自演?
公孙砚今年二十岁,十三岁之前,是个平平无奇的小皇子。
十三岁那年,他的马车在宫外遭到山贼袭击,公孙砚从山崖滚了下去,九死一生后才被救回,醒来后,整个人就跟变了一样。
他努力上进,饱读诗书;他奋发图强,闻鸡而舞;他上敬父兄、下礼臣子……在他的光芒下,公孙甫那位太子越发显得平庸小气,甚至刻薄恶毒,先皇几度起了另立东宫的打算。
直到后来,太子突然离奇身亡,仵作也没查出结果,公孙砚顺理成章成了太子。
老爹分析过,说这三皇子是个人才,为了当上皇帝,整整藏拙隐忍了十三年。
那么,他在我面前装一下,又算得了什么呢?
老德子提来了两只鹦鹉,一黄一蓝,毛色粉嫩又漂亮。
咖妃娘娘,陛下新得的牡丹鹦鹉,正好是一对儿,陛下怕娘娘平日无聊,让小的拿来给您解闷儿呢!快说,刚刚教你们的,怎么说来着?”
咖妃娘娘国色天香,咖妃娘娘倾国倾城,咖妃娘娘天下最美!”两只鹦鹉异口同声。
娘娘,陛下对您真好啊!”老德子道。
我笑着让小婵拿赏银,送他出去。
表面好就是真的好吗?”我给鹦鹉一边喂食,一边自言自语:“皇上表面对本宫好,却从未有过真心。可怜本宫对他情根深种,到头来却是飞蛾扑火。”
我长叹一气:“臭鸟,你们还会说什么?”
第5章节
老德子你看,这对鹦鹉像不像朕和简简?”黄鹦鹉开口了。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就像皇上您和咖妃娘娘呢。”蓝色鹦鹉与它一唱一和。
去,给朕的简简送去,正好给她解闷儿。”
我去,这鹦鹉成精了吗?居然能说这么多话……”刚回来的小婵一脸震惊。
我脑子飞速旋转着,赶紧把小婵拉到外面,道:“‘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面前不敢言’,以后说话小心着点!”
公孙砚知道我对他起了警惕,特意让人教鹦鹉学了这些话给我听,企图再次骗取我的芳心,实在奸诈。
因此晚上接驾时,我的表情更加谨慎凝重,行礼动作更加规范标准。
爱妃心情不好吗?最近都不跟朕斗嘴了。”
臣妾不敢。”
要不,去找宁妃撒撒气?”
简简,我们是夫妻……”他把我的手拢在他的大手里,甚至得寸进尺地掀起我的袖子,在我的小臂上来回摩挲。
小臂上有个小胎记,被他摸得周围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别的美人的胎记都是凤尾花啊什么的,我这个倒好,形状像金元宝,又俗又丑。想来是上天嫉妒我的美貌,故意的。
公孙砚偏偏跟看痴了似的,迟迟不愿从移开眼。
皇上喜欢金元宝?”
喜欢你。”
我虎躯一震,装出一脸为难:“皇上,臣妾的痔疮又犯了,不宜侍寝。”
行,朕还是打地铺。”
我姜也简生来骄傲,不屑与人虚与委蛇,即便我曾那样想靠近他,即便这样不合礼数,我也不愿糟蹋了自己的心。
他要演戏,我恕不奉陪。
别杀我,放了我爹,救命……”夜里,我哭喊着醒来,庆幸只是个梦。
比梦更可怕的,是眼前公孙砚的脸。
此刻我正被他抱在怀里,烛台上只燃着一支蜡烛,应该是被他匆匆点上的,窗寒露重,不知是何时。
烛影摇曳里,他穿着月白色的寝衣,用袖口擦着我脖颈间沁出的冷汗,声音和他的动作一样,都温柔得不像话。
简简,做噩梦了吗?”他问。
他在梦里也是这样,温温柔柔地,一下子掐断了我的脖子。
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急忙把他推开,整个人缩缩到床最里面,如视蛇蝎。
公孙砚的手停在半空,略作沉吟,剑眉微皱:“你梦见了朕?梦见我……杀了你?”
我战战兢兢地抱着被子,不知道梦里还说过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连连道:“臣妾不敢。”
简简,过来。”
他表情冷峻,令人无法拒绝。
终究是躲不过,我一点一点地挪过去,主动伸直了脖子,任由他像撸猫一样在我后颈摸来摸去。
梦里的事还是成真了。
我紧闭双眼,等着天子之怒的降临,同时想到了我那老爹,希望他替我收尸的时候不要太过伤心,记得把脑袋和身体连上。
说不害怕是假的,想到美好的一生即将结束,越发痛恨命运不公,我姜也简一生善良正义,收拾过街上的流氓,救过落难的宫女,抚养过无家可归的兔子猫狗……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呼吸逐渐变得困难,我“唔唔唔”几声,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我猛然睁大眼睛,只看到他紧闭的双眼和微微颤抖的长睫,下半张脸正粘在我的嘴上。
他在……亲我?
给我整不会了都。
我像木头一样任由他啃了好久,许久后,他终于将我放开,道:“为了让简简不再被噩梦困扰……”
朕跟你一起睡床。”
第6章节
我一把抄起枕头保护瘦弱的自己,斩钉截铁道:“不要!”
他余光瞥到枕头下面:“这是什么?”
我瞳孔一震,先下手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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