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艾蒿叫做野艾,或直接简称艾,与白茅草、僵芦苇一样,田头、路旁、河塘边寻常可见。春雨一浇,夹杂在野草、野菜中间,齐嘟嘟地钻出土来。
我是将野艾归入野菜之列的。每年清明节前,在浓浓春色中,野艾身枝初展,高不盈寸,碧绿翠嫩。我奶奶便掐那嫩芽回来,洗净,搅在玉米面里做饼,强调说明前艾吃了可以明目,要我们弟兄都吃。其实不必她说,我们都抢了吃。
那饼带点淡淡的苦味,清香侵齿,滋味独特。那时候,每年吃上一两回艾饼,似乎成了我们家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直到奶奶去世,加之为了生计弟兄们各奔东西,这个规矩就随了她老人家去了,也成了我难以忘怀的记忆。
现在回想起来,吃艾饼算是一种奢侈了。那时粮食金贵,定额有限,一家人过日子,必须精打细算,细水长流,能吃稀的,绝不吃不硬的,能吃粗的,绝不选择精的。我奶奶一辈子省吃俭用,当年坚持做艾饼,莫不是寄托着老人家对她童年生活的怀念吧。
其实,艾蒿作为野菜,不同于荠菜、盐蒿、小蒜、枸杞头被大家普遍认可并接受。不过,吃艾并非我奶奶的独创。古人食艾有史可循,而且吃法还不少。有如我家一样做艾饼的,有做艾糕的,还有将艾泡入酒中,制作成艾酒的,大约类似于现在的一些养生保健酒吧。但不知什么原因,这些并未普及并流传下来。
野艾是人们公认的吉祥草。乡村蚊虫多,对付蚊子一般都是燃烧蒲棒,那是菖蒲的果实,像点蚊香一样。要彻底灭杀或驱赶走屋内的蝇蚊蚁蛾、蟑螂跳蚤,除了农药,就靠野艾。用农药,对人畜有害,还费钱。用野艾,既无害又方便。
关闭好门窗,拿几把晒干的野艾,在屋子中央的地上点燃,滚滚的烟雾伴着浓浓的艾香,从门窗的缝隙中钻出来。那香,不同于现在的花露水,香得自然、纯粹,有浓重的泥土气息。别人一见就知道这家熏蚊虫了。
大约因为野艾那种可以杀虫的浓香吧,又被人们赋予了可以辟邪的功能,犹如神中之钟馗、树中之桃木,代表着正义正派,嫉恶如仇,与病、与邪、与毒、与魔势不两立,守护着人世间的安康。
端午节,家乡风俗不仅吃粽子,还须割上一束野艾与菖蒲,插于屋檐下,辟邪消灾。这种风俗非常广泛,似乎国内很普遍,是一个历久不衰的古老的传统。
古籍记载,端午前后,古人甚至把艾扎束成人形悬于门头之上,以禳毒气;还流行将艾做成虎形,或将彩纸剪成虎形粘上艾叶,男子佩带腰间,女子戴在头上,病近不得身,邪靠不了边,远远躲去,世界一片清明。试想,满眼都是腰挂艾虎的雄壮男子、头插艾虎的娉婷女子,那是怎样的熙熙攘攘、怎样抓人眼球的风景?
秋日,野艾过膝,成灰白色,我奶奶便割了回家,做成枕胆,说枕了明目提神,我们那时枕的都是艾叶枕,松软、清香,觉睡得特别香甜。如今,人们开始追求生活品质,养生保健成为时尚,野艾的功效又被重视起来,艾炙成了热门保健手段,美容院、养生馆都在兜售推荐。
当然,乡村人更普遍的是把野艾作为柴禾。成熟的野艾,枝干有成人手指粗细,较玉米秸密实,与棉花秸、僵芦柴相仿,接近于狗骨树、枸杞杆,火猛、耐烧,比茅草、穰草受欢迎,烧出的饭,很香,锅巴更是又脆又香。
在词典中艾的辞意有八种解释,其中四解为:对老年人的敬称;美好;养育;报答。这更激发了我对于世事与人生的联想和对养育了我的故乡与已逝多年的奶奶的深切怀念。“风来蒿艾气如薰”,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够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野艾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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