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总会发生些情愿与不情愿、知道与不知道、清醒与迷误的那种痛苦与幸福的事儿。
——泰戈尔
(1)
早些年刚到深圳,我住在城中村。
城中村的环境脏乱差,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有些街角旮旯亮着红灯。
刚搬进去没多久,我就认识了程丽。
她是我的邻居,总喜欢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脚下一双木制拖鞋,踢踏得整个楼道啪啪混响。
打过几次交道之后,惊喜地发现,我们居然是老乡。
从那以后,她时不时让我去她家里吃饭。
她的手艺相当不错,普通的家常小菜也能让我多吃两碗米饭。
她没有说,但我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因为我不止一次看到她站在街角的红灯下面,搭讪着来来往往的男人。
她总是喜欢跟我提起一个叫赵越的男人。
赵越我见过,也是住在附近,是一名小学老师,我们经常在楼下的米粉店碰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程丽也是在米粉店认识的赵越。
赵越戴副眼镜,斯斯文文,每次吃粉的时候都坐的端端正正,我从没见他带过任何一个朋友,每次都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有天晚上,我到店里吃粉,赵越也在,他是这里的常客。
没多久,程丽也来了。
她穿了一件深V旗袍,红色高跟鞋,脸上擦了厚厚的粉底,还有略显夸张的眼影和口红。
看得出来,她是准备上班。
月黑风高,不一定杀人放火,还有可能做别的。
陈丽看到赵越,迷离的眼神顿时放出了光彩,自顾自地搬了个板凳挨着赵越坐下。
赵越则是皱了皱眉头,如避蛇蝎般,僵硬地挪了挪身子。
程丽拿出一支烟点上,恶作剧地冲着赵越吐了一个烟圈。
赵越慌忙后退,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程丽装作没看见,等到赵越低头吃粉,猛地凑到他面前,吐出一口大大的浓烟。
赵越猝不及防,被呛得连连咳嗽。
程丽这才满意,伴随着一连串咯咯的笑声,扬长而去。
那一刻,我总算搞明白,为什么程丽总喜欢提起赵越。
(2)
后来,程丽告诉我,她和赵越已经相识三年。
她阅人无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暗暗将男人分为两类:赵越和其他男人。
傻子都看得出来,赵越的心里半点也装不下她。
赵越自称有女朋友,在美国读大学,等毕业之后,两人就结婚。
我问程丽,你见过他女朋友吗?
程丽的神色有些黯然:见过,是两人的合照,女孩子叫叶文,正如她的名字一样,文文弱弱,大眼睛,白皮肤,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小鸡仔。
她怕我不信,特地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出照片让我看。
照片上的赵越比现在年轻很多,女孩子则是一脸娇笑,文静可爱。
我有些不解:那你是什么意思?
程丽翻了个白眼:那女孩子比他小7,8岁呢,三十多岁的男人,还虔诚地守着爱情,你信吗?
我是真的不信,至于她是不是这么想,我不好判断。
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刚开始的时候,她只是觉得这个男人呆呆傻傻有点意思,时间久了之后,便生出了一些别的想法。
潜意识里,老实呆笨的男人,才是她这种女人最好的归宿。
听完我的分析,程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看着她一脸迷醉,我忍不住劝她。
“我觉得他不行。都三十好几的男人了,还等着二十出头的小女朋友,人家可是在美国留学呢,会看上他?”
程丽不以为然,连皱着的眉头都舒展开来。
“这不正是他的优点么?他等着美国的小女朋友,我等着他,大家就这么耗着呗!”
我无言以对。
看得出来,她是认真的。
(3)
从那之后,每次吃粉,我都格外留意赵越。
他的确是那种老实木讷的男人,胆小怕事,不善言辞,更不擅长和女人打交道。有好几次,我都看到他被衣着暴露的小姑娘逗得面红耳赤,狼狈不堪。
从内心深处,我倒期盼那个远在美国的小姑娘早点甩了他,只有程丽那种见多识广的女人,才适合他这种需要保护的男人。
忽然有一天,程丽神秘兮兮地跑来找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从她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我总算搞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
赵越是叶文高中时期的家教,那个时候的叶文天真烂漫,充满对爱情和大学生活的向往,熟悉之后,叶文主动向赵越告白,在高考前夕的一天下午,叶文将自己的第一次给了赵越。
从那之后,赵越的魂就全部系在了小他八岁的叶文身上。
再后来,叶文去美国留学,赵越便只身一人来到深圳,两人约定,等叶文毕业,两人就领证结婚。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程丽。
”赵越真的有女朋友,你有什么可高兴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程丽神色得意,咯咯地笑个不停。
“起码证明我眼光好,没有看错人啊。”
那天晚上,她主动请我喝酒,喝着喝着,就哭了起来。
我知道她在哭什么。
坚守了三年的幻想,到头来,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有句话我始终没有说出口。
即便没有叶文的存在,她和赵越就一定有结果吗?
(4)
有一次,因为业务上的应酬,我陪同客户去KTV唱歌。
在一群莺莺燕燕当中,我一眼就留意到了其中的一位公主。
那个女孩浑身金碧辉煌,别出心裁的旗袍包裹着曲线玲珑的身材,尽管风尘气十足,可眉眼之间,分明就是叶文。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或许是我盯着她太久,她回过头和我的眼神撞上,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
我走上前去:你是叶文?
她点了点头,露出一丝疑惑:你是?
”我认识赵越,你们现在怎么样?“
她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抽出一支烟点上,潇洒地吐出一个烟圈。
我笑笑:我知道你们的事情,不过不知道你会抽烟,你应该在美国才对。
她凝视着自己鲜红的指尖,一脸的意兴阑珊。
“只要愿意学,抽烟算什么?在美国嘛,什么学不会?”
“我和赵越分手了。”
我的心莫名有些刺痛,这才想起来,的确有很长时间没有在米粉店看到赵越。
“分手了?为什么?”
她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骗他说在美国读书,来到深圳后恰好碰到了呗。”
我不禁有些同情赵越,朝思暮想的女神居然是ktv的公主,无论是谁,恐怕都是晴天霹雳。
我看着她的脸,一板一眼地说:他一直在等你,是你不爱他了吗?
她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半支烟几乎燃烧殆尽,冷冷地笑了起来。
“你以为他爱我?他爱的只不过是十九岁还是处女之身的我!”
说完之后,再也不理会我,一个人扬长而去。
(5)
回到家里,我将遇见叶文的事情告诉了程丽。
程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满脸不可思议。
第二天,程丽跑到学校找赵越,学校告诉她,赵越请了一个礼拜的假。
按照学校提供的地址,程丽去了赵越的出租屋。
赵越没有戴眼镜,双眼通红,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浑身酒气,整个人憔悴得令人心痛。
程丽什么话也没说,沉默地将整个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赵越呆呆地看着她,任凭她丢掉所有关于叶文的物件。
忙完这一切,她推着赵越去洗澡,帮他剃掉胡子,而后紧紧抱住了他。
她没读过什么书,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除了一个女人的本能,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令她心疼的男人。
自始至终,赵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尽管心里十分不舒服,程丽还是觉得有一丝满足,毕竟,赵越总算接受了自己。
自那以后,程丽经常去赵越的出租屋。
赵越每次都特别勇猛,仿佛多年的压抑,突然得到了释放,毫无节制,也不计后果。
我又开始在米粉店看到他。
出乎我的意料,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意气风发,反而更有一种深深的羞愧,每次都不敢抬头见人。
我暗暗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他肯接受程丽,总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头。
就在我为他们祝福的时候,程丽被赶了出来。
浑身上下,只披着一张破烂的床单。
我拿出衣服帮她披上。
这个小小的举动一下触及到了她的痛楚,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什么也没说,我也没有问。
(6)
程丽偷偷去找了叶文。
两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就这样坐在了一起。
大家都是同行,彼此心照不宣。
与程丽的郁郁寡欢不同,叶文显得很是自在随意。
“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你和赵越不可能。”
“大三的时候,我家出了事故,再也没能力供我在美国读书。我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哭着向赵越求助,希望他能借钱给我,我写欠条,毕业之后赚钱就还他。”
“你别看他一副穷酸窝囊样,他老家的房子拆迁,赔了好几百万,可他居然不肯帮我,说他爱我, 美国那么开放,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外面,要我回来陪他。”
“我提出分手,他死活不肯,还以自杀相威胁,说我第一次给了他,就是个破鞋,除了他再也不会有别的男人要,也真是个奇葩!”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放弃了学业,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连回国的机票都买不起。在美国晃荡了一年,比你现在的情况好不了多少。”
“之所以没和他分手,才不是在乎他要死要活,那样的男人,他的死活关我什么事?只不过,在他的身上,总能让我想起以前的自己,起码不像现在这么不堪。”
“后来就回来了,国内的环境还是好,干咱们这一行,比美国有保障多了。”
“分手他又不肯,我便继续骗他,说还在美国念书,本科读完继续读硕士博士,本想着时间拖久了,他也就放弃了,没想到鬼使神差地给碰上了。不过这样也好,总算有个彻底的了结。”
叶文的一席话,程丽总算明白了,她和赵越根本就不可能。
每次和赵越在一起,她都使出浑身解数讨他的欢心,可他一点都不领情,反而透露出若有若无的厌恶和鄙夷。
完事之后,不管多晚,赵越都会第一时间跑去洗澡,一洗就是大半个小时,回来之后,连碰都不想碰她。
直到有一天,他忍无可忍将她赶了出来。
尾声
在和叶文见面之前,程丽还抱有一丝幻想,她幻想着赵越是能接受自己的,只要多给他点时间。
她彻底失望了。
她以为那个老实木讷的男人会是她最后的归宿,只不过是她一厢情愿海市蜃楼般的幻觉罢了。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接受过她。
比花花公子更恐怖的,是老实男人的处女情结。
最后,我问她,有什么打算。
程丽长叹了一口气:做我们这行,就像是黑暗中的老鼠,几米外都能闻到浑身的风尘味道。
我相信她是发自内心的感慨,也期盼着能作出一些改变。
没过多久,她就搬离了城中村,具体去了哪里,不得而知。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再次见到她,见到她和自己的爱人一起站在太阳底下,肆无忌惮地享受每一寸阳光。
清茶淡酒,阅世间百态,品人生万象。
余生很长,努力做一个有趣的灵魂。
我是廿八先生,带你一起穿透情感的迷雾,读懂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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