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 71

下午3点45分，沃华8楼经理室。

沈君译西装革履眉头紧锁，头发还有些凌乱，他身旁的董毅一身休闲装，面上没什么表情。

两个人正聚精会神看着同一台iMac的屏幕。

门被推开，沈君译抬起头，“老婆，帮我打个电话给Vic。走你们公司内线。”

苏小敏愣在原地，没说话。

信息量实在是有点大……

但好在有董毅，“我来就好。”

他伸手拨通电话，“你好，Vic，好久不见。我是董毅。”

董老板的法语真就一点没退化，他接话速度之快，苏小敏都没时间让自己的慌乱发酵。

那头传来声音，“Raphael在你身边？”

“是的Vic，我在。”

苏小敏挑眉，她第一次听见沈君译正经讲英语……

早前最多只是教女儿的时候听过他念课文，是很标准的美式发音；但很多读书发音标准的人，口语本身是一塌糊涂的。

真正提口语的方法不是念书，是背书。所以她从小就被妈妈要求，要把整本书从头背到尾。

不光是学校上课用的那本牛津英语，最可怕的是要背新概念。

说实话很痛苦，她就撒娇不想背书。

随后妈妈就会把爸爸叫过来，两个人开始飙英语，讲的话题还挺有趣。

什么烧烤，派对，出去玩。

但苏小敏只能听，插不进去话。

她那个心急呀，妈妈就会用她格外优雅的英式英语跟她说，“敏敏想来吗？那要用英语加入爸爸妈妈的对话，爸爸妈妈就带你玩哦。”

她说不出来，很无奈，只能乖乖背书。

后来她学法语，倒是不用妈妈这样盯她了，她自己就会找很多有意思的语料来背。

眼下董老师说的也是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语。

而且她也插不进去话。

那头沈君译站得挺别扭，苏小敏琢磨着去别的会议室拖张椅子。

然而她的手刚摸上门把手，“小敏，留下来。”

沈君译说的是英语，苏小敏本想解释，一时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英语还是法语还是中文。

她犹豫了半天，抬眼瞥见角落里有一把挺宽的沙发椅，正好带轮子。

这下倒是不用说话了。

她走过去，把椅子推到沈君译身后。

沈君译扭头看着她，吻了吻她的耳朵。

苏小敏骤然脸红，沈君译坐下来，牵她的手，在她耳畔轻轻道，“陪我。董老师不会有意见的。”

是中文。

沈君译给她让开了一些空间，苏小敏干脆坐下来。

苏小敏看了看身旁的董毅，头发花白穿一件夹克衫的中年男人全程头都没抬，只是忙着跟电话那头了解情况。

除开苏小敏自己，电话里有4个人。

那头是总裁维克和一个叫艾伦的男人，这头是沈君译和董毅。

而李庭在早上7:30左右给艾伦留了言，“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被带走的。”

“北京时间下午2点30分，也就是，刚被带走一个半小时。”

沈君译的语气平得听不出来波动。

那头很快回话，“是的。目前我们暂时不清楚具体给了他一个什么罪名，但根据之前拿到的举报信息来看，应该在……和经济犯罪之间。”

苏小敏听得一头雾水，经济犯罪？还有一个她没听懂的词是啥？

“你的意思是，玩忽职守，是吗？”

苏小敏挑眉。

那头回话，“完全正确，Raphael.”

苏小敏下意识皱眉，她看向身旁的沈君译。

不是，沈君译平时根本用不到英语啊，这个人究竟是为什么能说得这么熟练？

李庭又是怎么能跟经济犯罪扯上关系……

这都啥跟啥……

手上传来熟悉的力道。

沈君译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有更详细的细节吗？”

“稍后函件应该会发到Vic先生的邮箱里……哦，已经来了。”

那头传来另一个相对更低沉的声音，来自总裁维克，“董老师，你能不能找到这几年子公司的经营状况相关的文件？”

“别急Vic，先说函件里写了什么，我们看看怎么帮Gabriel脱罪。”

等一下，维克，堂堂一个总裁，居然要管董毅，叫老师？

Monsieur Dong, 不可能有另一种解释啊。

太炸裂了，幸亏她有一颗强劲的大心脏，不然分分钟要被这几个人扑朔迷离的关系震惊到晕厥。

仍旧是艾伦的声音，“函件是法语。我现场翻译一下……”

“你或许可以直接把文件发过来，我们各自思考一会儿。我的妻子在我身边，她会说给我听。”沈君译看向身边的小敏，“可以吗？”

而后他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回句话给对面，让他们知道你在。”

苏小敏点点头，用法语回，“好的。”

“你果然是跟Gabriel一起长大的人，捞兄弟都要带老婆。”那头笑骂了一句，“那么，发给谁？”

“苏小敏女士，沃华总经理。”

还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骄傲。

“Vic，我在teams上给您发了消息，发给我就好。”

沈君译把头搁在老婆肩上。

苏小敏顺手隔空投送了一份到iMac上，董毅向她轻轻颔首致意。

随后她握着手机跟沈君译讲中文。

李庭被指控有渎职，贪腐，以权谋私的行为。

“一，他隐瞒了员工和竞对高管的婚姻关系，同时他也和竞对高管潜在有婚姻关系；二，他有不正常的出入境记录，他有欧盟护照，但是有很多次登机飞往中国，并没有使用这本欧盟护照三，他批示下达了很多竞业禁止文件，但是这些文件都在今年被取消，其中包括他妻子的；四，子公司的买家未经公开招标，包括城市银行集团，其实都有意向购买子公司；但这些潜在买家都没能获得谈判的机会，Voir集团就直接决定把子公司出售给位于法国境外的买家。”

苏小敏逐字逐句给沈君译翻译，末了，“这可能潜在带来的是资本外逃。”

“嗯，最后一个比较重要。”沈君译点点头，说回英语，“资本外逃或许是引起反腐局注意的一个重要因素？”

“是。”那边好像是静音又打开了麦克风，“这四条其实都指向了Gabriel似乎就是存在这种行为，尤其他的未婚妻，也是一位不具备法国国籍的人。他完全可以通过婚内财产的形式，合法转移他持有的财产和资本。第二条不正常出入境就是在证明这种转移的倾向。”

苏小敏面上的表情不觉间消失。她抽了支黑笔，把刚才的四个点给沈君译写了下来，又把关键的英语词汇直接写在了旁边。

沈君译仍旧把头搁在苏小敏肩上，他伸手抽了支蓝笔，在本子的空白处画逻辑链条。

两个人，一把椅子。

虽然多少有点挤，但是如果是和亲密无间的爱人，倒也不算坏事吧。

电话里时不时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办公桌上时不时传来沈君译写写画画的声音，和董毅点鼠标敲键盘的声音。

苏小敏的手机屏幕亮起来。

许玫的teams消息，“董老板带进来的人是谁？有人说那是沈董哎。我们要解释他们的身份吗？如果要的话，怎么解释呢？”

沈君译瞥见妻子的手机屏幕，他示意妻子把手机给他，而后快速打字，“现在不必解释，稍后等我来解释。如果到5点我还没有出来，那就明天再解释。这边出了一些很紧急的事情，正在联合总部那边处理。拜托了。”

苏小敏直接帮他按了发送。

“好的表哥，你们先忙，外面交给我。”

苏小敏瞪大眼睛，“表哥？”

倒是没发出声音，惊讶都在消息里。

“不好意思表嫂，一直没和你说。看见这个熟悉的语气，没忍住，露馅了。待会儿让我表哥跟你解释吧，嘿嘿。”

苏小敏看向沈君译，沈君译吻吻妻子的耳朵，“回去跟你说，玫玫是我远房表妹。她的奶奶是我外公的妹妹。我们先看我哥的事。”

苏小敏闭了闭眼睛，沈君译继续低头看笔记。

婚姻关系；出入境记录；竞业限制，妻子的竞业限制；资本外逃；渎职，贪腐，以权谋私……

“其实，这四条不难解，但，背后还有没有隐藏的东西呢……”

沈君译语气很像碎碎念，但说的却是英语。

那头传来艾伦的声音，“对，背后或许还有隐藏的东西。”

“坦诚地讲，近期的一系列事情，包括利用我和我妻子的关系质疑垄断，Gabriel和他妻子的舆论风波，我觉得都不是巧合。利用我们的私人关系，但是却都指向这桩并购案。如果说，是为了阻止这场交易，那么对方的意图是什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如果说，是和Gabriel有私人恩怨，又为何要卷入我和我的妻子？”

沈君译这段话语速并不快。

那边维克沉默不语，艾伦接话，“Raphael，我想你知道财团和Voir，两家董事长有恩怨。”

“是的，我知道。”

艾伦继续说，“不过你别担心，财团本身就比较复杂，我长话短说。董事长把权力几乎都给了他儿子，但他儿子和他最得意的下属，也就是财团总裁，不太对付。现在据我所知，他儿子想把总裁搞掉，沃华是他们角力的焦点。”

另一头，维克看向Aaron的眼神充满了惊诧，Aaron却只是笑了笑。

偌大的办公室里，办公桌前的两个人，一个西装革履，一个一身连帽衫显得颇为随意。

这个西装革履的，的确是Voir集团的总裁维克，但谁能想到这个穿着连帽衫看起来还有点吊儿郎当的男人，却正是城市银行集团的副董玛格丽特-阿龙。

沈君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所以，包括Gabriel被逮捕这件事情……”

“是这场角力的一部分。”

Aaron的回答简短而干脆。

电话里传来另一个声音，带着丝丝英式英语的优雅气息，“好了，我们先不说这么多。我们多拖一分，Gabriel就会多受一些苦。我们只围绕目前的四个问题来进行辩护。大家是否同意？Vic？Aaron？Raphael我看到你同意了。”

维克倒也干脆，“嗯，董老师，我赞成你。”

Aaron点点头，“合理。”

仍旧是刚才的英式英语，“那么接下来，Raphael应该会比较清楚。”

沈君译接过话茬，是标准的美式口音，“嗯。第一个问题，我们在早前应对我们这边的举报的时候出示过相关证据，现在只需要翻译成法语。至于他和他妻子，目前还没形成婚姻关系。第二个问题，他并不是法国公民，他仍然是中国公民，使用中国护照出入境是很正常的事情，中国护照可以是他的合法身份证件，本身就不存在异常出入境。第三个问题，小敏，这个事情你知道？”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英语的口音已经彻底被法语侵袭，“嗯。当时是考虑到用人成本过高，但子公司这边待遇和竞争对手不匹配，所以Gabriel想了个办法，停止竞业协议，把这部分资金用来贴补员工的薪水。我想Vic应该也了解？”

“对，我了解。我可以提供相关的文件，邮件，审批流程。小敏，需要你提供审批和执行的情况，董老师，需要你帮忙找一下经营状况。”

在一阵写写画画的声音之后，沈君译继续说，“嗯，那么第四个问题，据我所知，Gabriel Li向总部进行过申请。所以，Vic，你还有印象吗？”

维克回话，“有。Gabriel和我谈到过，两国制度框架差异，符合条件的买家几乎不可能位于中国境外。我可以提供审批流。”

“好。随后是在中国境内，Gabriel委派过小敏帮忙参与了一些会议来寻找潜在的买家。那一场会议我也在，我可以向主办方要一下相关录像。如果没有要到录像，我会邀请其他与会者来出具证言。艾伦，这样可以吗？”

Aaron点点头，对着电话说道，“应该是可以的。”

Aaron刚想继续开口，电话那头的沈君译显然很急切，“那么麻烦Vic和董老师帮忙先找一下相关文件，小敏，稍后可能需要你帮忙翻译成法语。”

那头女士的声音温柔如水，“好的。”

“不过，艾伦，我有个额外的问题。按理说，反腐局应该不会假设Gabriel只有一本护照吧？”

“我正想和你谈谈这个问题。对方指控的点，大概率是在于，Gabriel是想要隐瞒他出境的事实。”Aaron看着桌上的电话机，“但我也还在思考，如何证明Gabriel没有隐瞒出入境的动机。”

电话里沈君译长吐了一口气，“那么这个问题，我们放到最后来解释。现在，Aaron，我想，或许你会有办法确保 Gabriel在‘那边’，是安全的。”

Aaron下意识点点头，但电话那头并不能看见，“打过招呼了。他们暂时不会动Gabriel。但是，我们的时间并不多，Gabriel还是可能面临一些比较常规的审讯动作。一旦这些东西没能被我们翻案，那么就不仅仅只是一个举报，Gabriel会面临被定罪。虽然他不是公职人员，按常理无非两年监禁和3万欧元罚金，最高10年监禁。但是考虑到牵涉到的金额确实很大，再加上税务方面的问题，可能都够他终身监禁的。”

电话这头，电话那头，都陷入死寂。

Aaron继续说，“先别慌。我只是让各位了解当前情况，我们有足够的证据链能够帮他脱罪。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能不能把这些证据尽数都找齐。我已经联系了我的律师朋友帮忙，现在就麻烦大家把能准备的都先准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