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望

为媜

夜色中，我的两只有力的翅膀，把身着厚重衣服的自己拽到天空。我终于飞了起来。

现在是夜里八点钟。我振动翅膀，飞到了海河边上。来津20余年，从未欣赏海河的夜景。路过海河与驻足于此，在心中形成的风景肯定迥异。近些日，对这个生活的城市很陌生。似乎内心一直抗拒着亲近它。我不知晓城市的灵魂，也不知道它丰富的内在。我感觉愧对这个城市。海河是这个城市的魂魄，那就先靠近魂魄。多少年来，内心流淌着的一直是别处的大江大河大海，而对自己身边的母亲河一直熟若无睹。

我继续飞。沿着海河飞。黑暗中，我看到老公在海河边。他依旧一个人。他患病离世前常常一个人去海河边。看海河上空飞翔的海鸥。我从来没有陪他一起在海河边走走。当然他也从没陪过我。我不知道他是否充满遗憾。我只知道我是遗憾的。我从空中落下来，与他走在雪地里。我的脚步声只有我听得见，他的脚步声只有他听得见。我们彼此听不见彼此的脚步声。只是并行着朝前走，也不知走向哪里。走着走着，我猛一转头看他，不见了。

我飞起来。飞到了地铁里。我看到老公在拥挤的地铁里。病中瘦削的他右手扶着把手，左手抚摸着后背。他后背又开始疼了吧。那时，我对他说，不要把自己当做病人。看病时，自己一个人能去医院，就坚强些。我本意是让他忘却自己是另类人。可我却忘记他真的是病人。他一次次乘坐地铁孤独一个人去医院的旅途一定很酸楚吧。我走过去，扶着他，挎起他的胳膊说，老公，以后每次我都陪你去，你不是一个人。我用力地挽着他的胳膊，一低头，胳膊挎的是扶手。我泪洒了一地。我隐形起来，从车缝中飞出去，寻找他，不见了，不见了……

我飞呀飞。路过一个市区法院大门。我第一次经过此地。生前他常跟我提及它。我把翅膀收起来，停靠到大门的一颗树上，出神。我看着他一次又一次从大门里出出进进。身为律师的他，春夏秋冬都应该从这个门进，然后从这个门出。他的脚步总是那样匆忙。我一次都没有陪他走过这道门。一次都没有。我是怎么做到一次都没有陪伴他进出这门的？真是狠心。当然，我是不被允许的。不被允许就不能陪伴吗？至少陪着他走到门口？不能原谅自己。

黑夜里，整个夜空是哭泣声。怎么会有死亡这个魔鬼呢？人类怎么就降服不了它？每个人，早早晚晚被它收走。不去不行。有人被春天留住，有人被夏天留住，有人被秋天留住，有人被冬天留住。由不得你选。肯定有一个季节永恒地把你留住。每一个人的命运生来就是走向死亡的旅途。我们辛苦一生，终点是落幕。悲凉。活着的人，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