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还清楚记得小时候我家的门牌号:桂林市北极路西一里32号。
桂林多山,出门就是山,这里的山不大也不高,有的还可以爬上去,站在山顶可以眺望城市景色。北极路的起点在夹在两山之间的北门口,东边这一座叫铁封山,西边这一座叫鹦鹉山。那时,明清时的北门在今中山北路两山之间隘口一带,是南宋城北月(瓮)城的延续。如今在两山的夹峙处,还留有古城门残垣。这座城门的记载最早出现在刻在鹦鹉山崖处,南宋时期的《静江府城池图》上。
北圾路是条大路,一直向北延伸,途中有我有就读过的北极路小学。北极路的早期名字叫北门外街,后来改名叫中山北路,这条路的中段随着城市改造修建了一个宽大的十字路口,取名叫北极广场,这是老路名仅留下的一处纪念。
北门口的鹦鹉山下西北侧有一条稍小的道路,向西延伸几佰米到达山凹处,路只通过这里就到头了,叫北极路西一里,道路两旁建有低矮的民房。在道路北边的中段有一进口,就是当时的国营食品公司所在地,门牌号统称为西一里32号,其中有公司的办公楼、车队、宿舍,我父母都是食品公司职工,我们家就住在这里。
住在这一带都是家境不太好的人家,有拉板车的,有刻石碑的,有磨豆腐的,更多是做手工艺活的,没有原住民,几乎都是从湖南等地逃荒、做小生意迁来的。还有的是属“地富反坏右”等出身不好,夹起尾巴做人的人家。那时候,我年纪尚小,分不清这里面的是是非非,只觉得大家生活都过得挺不容易的。
小学三年级前,“文革”尚没开始,学校的教学秩序是正常的。我所在的班级学生成绩大都不好,成绩好的只是少数,老师为了把同学们的成绩提上去,组成了若干个学习小组,进行互帮互学。学习小组里按成绩好坏、家住附近、男女同学搭配,我被分配在西一里靠山凹处的一位男同学家。
那位男同学家建在山坡上,屋子不大,但门口有一个宽阔的平台,平台上搭有一个葡萄架,上面爬满了枝条,挂着一串串五颜六色葡萄。到了夏天,外面炎热无比,这里却图个清凉,我们就在葡萄架下做作业。
同学的父母和爷爷出外干活,经常早出晚归,只有奶奶在家,她对我们很照顾,时常摘下葡萄给我们吃,有时还拿出花生、瓜子招呼我们,大家都很喜欢她。
我们小组有三男二女,其中印象深的一位女同学住在不远处的观音阁,她扎着两只小辫子,是一个爱美的小姑娘,走路总是一跳一跳的,姿势很好看,同我一样学习成绩还不错。我们这个小组的同学相处得很好,除了热情的老奶奶外,吸引我们的就是这个葡萄架了。
葡萄一串串地垂下来,站上一个小凳子就伸手可摘。这葡萄有的绿得像翡翠,有的像蓝宝石,有的像红玛瑙,吃起来很甜。老奶奶说,这个地方凉爽,不冷不热,阳光好,注意浇水和剪技,常施肥,葡萄就长得好。
因此,同学家对我特别有吸引力,一放学我就直奔这里,遇到放假,我也常到这里玩。一是家中面积小,兄弟多,容不下一张书桌。二是这里凉快,有好吃东西,又何乐不为呢。
有时做完作业,我们就从山坡下爬上去,直到坡顶,站在上面四处眺望。山那边是一处监狱,关押着犯重罪的刑事犯。偶尔还见到解放军战士把枪架在山坡上,对着成群结队正在劳动的犯人,防止他们借外出之机逃跑。有顽皮的野孩子在坡顶上拉屎,战士一不小心就中了“地雷”。那时,许多人家中子女多,大人忙于生计顾不过来,就任由这些孩子逃学在外,野惯了。我们这个小组的同学,与这些孩子不一样,是不会干这种事的。
那时的人纯朴,我们男女同学间也是两小无猜,还互相交换一些小东西。如那位扎小辫的女同学爱跳绳、爱画画,我就千方百计地给她找来可以在硬地上写字画图的滑石。她家境稍好些,买的文具多,可以回赠我练习本和铅笔,这样我可以省下钱来买冰棒吃,冰棒二分、三分钱一根,有豆沙的,有香蕉味的,好吃极了。
在一起做作业,在一起玩,是我最难忘的童年时光了。男孩子喜欢玩的是“打鸡棒”、“斗蝈蝈”、“打陀螺”,女孩玩得是跳绳、踢毽子,有时我们还在一起“捉迷藏”。这是在小学的初年级,到了高年级,女孩子懂得害躁了,就不跟我们男孩子在一起玩了。临到小学毕业时,在放学的路子,胆子大的男同学高声喊着走在对面街上的女同学的名字,被喊到名字的女同学就赶紧跑开了,后来同学聚会,被当作一件趣事。
我们在学习小组过着愉快,但也有个别同学不想进小组学习的,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这位同学的家住在食品公司大门的西侧,只因为父亲在国民党军队里当过一个小排长,解放后就被称为伪军官,他成了家庭出身不好被视为改造对象的子女。因此,这位同学生怕被人瞧不起,不愿跟别人有过多的交往。他有两个姐姐,都长得很漂亮,在我们那里是出了名的美人儿,可惜出身不好,嫁不了好人家。改革开放后,不再讲出身成份了,这些人家的子女同样可以参军转干、上大学,这是时代的进步。
这位同学我以后一直没见过他,他们家也许过得好了吧,因为大家都过得好了。愿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偏见,没有歧视,人与人之间都是平等相处,大家都生活在灿烂的阳光下。
葡萄架下,我度过了在童年时最愉快的时光。后来,因为要修打通连接市区西环路的鹦鹉路,山坡被打通了,道路旁的房屋被拆掉了,载着我童年时无数欢笑,时常在我梦中出现的葡萄架也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位扎着两只小辫的女同学。
几十年过去了,一次小学同学聚会上,我又见到她,头发花白,已是两岁孙子的奶奶。谈笑间,那挂满果实的葡萄架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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