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架下

文/云海清清

这是一座四合院。

如今已经破败，原来的邻居早已搬走，不知去向，东墙裂了一道缝，原本用白灰漆过的土墙，留下一个狰狞的面孔，仿佛要吞噬整个夏天。

她端了小马扎，老眼昏花地坐在葡萄架下，看着东墙上斑驳的阳光，那阳光让她觉得刺眼，仿佛唰地一下就能把她的眼泪撕扯出来。

葡萄架下很凉，她喜欢，她喜欢阴凉的地方，她喜欢躲在角落里面，这完全不是她小时候的样子，她喜欢在阳光下跳舞，喜欢穿着粉色的裙子在风里旋转，她会在葡萄架下洗手，因为在靠近左侧的地方是院子里的水龙头，然后对着外面的街道眯一会眼睛，甩手也会很轻快，水珠子会溅的到处都是。

她记得自己读过很多书，现在却已经不识字了。

“大概很久没看书了。”她想，“但是不可能呀，她哪怕是认识几个字也好。”

她记起来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她不识字，她根本就没有上过学。自己那时候还嘲笑过她，可是后来，姐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再也没有见到过。姐姐穿着破衣服，常常躲在阴暗的角落，尤其是夏天的时候，她会在葡萄架下休息，她伸开的脚丫子，就那样在水龙头下冲着，水顺着她的脚背流到一边，慢慢渗入底下的砖缝里，后来又顺着挖的小渠流到了路上，她记得姐姐的额角上有一颗褐色的痣。

她老了，结过婚，但医生告诉她，她仍然是处女，她笑了：“我已经有孩子了，你们不是搞笑么，应该把姐姐拉过来看看才行，她没有结过婚。”

房子是浅蓝色的墙，一间单独的小屋，一扇窗户，浅色的带着印花的窗帘被她拉的严严实实，阳光只能顽皮地从缝隙里探出脑袋，在灰色的砖地上留下自己的影子，她从红漆的单扇门后取了一把铲子，这铲子是前几天买的。

“该翻翻土，施施肥，浇浇水了。”她自言自语道，以前姐姐在的时候，这些活都是她在干，现在她必须自己干。

她提起桶，站在水龙头下，伸开脚丫子，水凉凉地冲着她，顺着脚背流到一边，慢慢渗入底下的砖缝里，后来又顺着挖的小渠流到了路上。

一小桶水，她蹒跚地走到葡萄藤的树根旁，弯下腰，使劲用铲子挖着地。

“这葡萄藤可真够粗，够老了，比我还要老。”她用手抚了抚树干。

她经常欺负姐姐，妈妈打她，爸爸也会数落她，姐姐不敢吭气，甚至向她求饶，她觉得这一切都太有趣。

她感觉到铁锨好像沉了一下，她有点不耐烦，便趴下身子，从土里刨呀刨。

她开始吃惊了：“这是什么？一个人的骨头？”

她继续挖，她不停地挖，她害怕了，她看到四具白晃晃的尸骨，就那样静悄悄地躺在葡萄架下，她甚至一眼看出来，有两具是小小的，仿佛呲着牙对她笑。

“是谁？”她听到风中有刺拉拉的响声。

“你是谁？”她又听到有人在问她。

“我是谁？”她问自己。

她冲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可是这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呼唤：“你是谁？”

她从房子里冲出来，又躲进了旁边的一个屋子，那是一个大一点的房间，她以前好像进来过，她有点惊慌地注视着里面的一切，一个老旧的衣柜，镶了一面镜子，她走到镜子跟前，瞪大眼睛看着镜子里的人，她发现镜子里的人，额角竟然有一颗褐色的痣。

“你是谁？”她大叫一声，想夺门而出，却不料撞到了墙上的镜框。

她转过身，仔细看着镜框，牙齿开始打颤。她发疯地冲到葡萄架下，坑里的白骨刺着她的眼。

她开始埋这些白骨，她的手磨破了，她忘记了……

镜框里一张大大的合照，五个人正笑得灿烂……